? ? ? ? ? ? ? 原創/馬二可
? ? ? ? ? ? ? 圖片/馬二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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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今年八十有四了,身體還算硬朗,就是這個原因,他老人家不聽我們兄弟姊妹們的勸阻與央求,獨自一個人還住在鄉下的老屋里。問他為什么,他說,我走了,你媽怎么辦?你們都住在街上,客廳里都沒有哪個裝神龕,把你媽一個人撂在老屋的神龕里,要多孤單有多孤單,我去享福不忍心,我要陪著她。直到有一天我兩眼一閉,兩腿一撐,我就不管了。我們真拿他沒辦法,這老屋是他的念想與安慰,隨他唄!據說隨老人的心愿也是一種孝順。
每年兒女們接他過年,他說,我要與你媽過完早年,再去你們這些人家里。年年大年三十大清早,他一個人忙碌著搞了一桌子菜,點燃香燭紙錢,鳴鞭放炮,祭完祖先,就把媽媽的遺像擺放在桌子上席,敬酒夾菜,奉茶點煙。虔誠的把這些儀式擺弄完了才匆匆趕到兒女家里,十五年來從沒間斷過一次。
每到清明節,他會來回走十幾里路到我媽墳頭掛球燒香蠟表紙。嘴里還默念默念:婆婆子啊,一走就好多年了,你在那邊好嗎?我這里比以前好多了,崽女都買了屋,住到街上克噠,我都用上手機噠,你有手機嗎?有手機號碼嗎?要是我們能通電話那就好啰,我就天天跟你打電話……說著說著就淚眼雙流。七月半里他在家里燒紙擺飯請"老客",父親心中的“老客”主要就是我的媽媽。他還時常的跟我們念叨,你媽愛時髦,給她買個好看的手機,時尚一點的包包,乖一點的電動車,高大些的房子,還有銀行卡(當然這些都是紙扎的)都燒過去。你媽媽在生時冇過到好日子,讓她在那邊也享受一哈。每當他說這些話時,傷心不已,一把鼻涕一把淚。可憐的樣子讓人心疼。種種跡象表明父親對媽媽有著無盡的思念,深厚的愛。
父親究竟有多愛媽媽?關于他們年輕時與愛有關的故事我就記不清了。但他們晚年的親近有加,相互斯守,緊跟緊隨,難分難舍的感情,我是看在眼里,感動在心里。
上世紀九十年代,南下廣東打工已成為一種潮流,并且這種潮流一潮高過一潮。我們有四個兄弟姊妹,都巳婚嫁成家,卻各家有各家的艱難,統一的途徑就是下廣東是我們的不二選擇。那時父母都快六十歲的人了。古話講父母在不遠游,況且媽媽那時還患上比較嚴重的糖尿病。父親非常明了我們各自的家境,還有我們各自的心思與無奈。他果斷堅決地支持我們出去打工。還一再向我們保證,你們放心,家里有我,我會照顧好你們的媽媽。
大概是九六年吧,村里有個老板在外地包紅磚廠,需要招人做事,父親聽到這個信息,就跟老媽商量,孩子們負擔重,在外打工不容易,我們這樣坐吃山空,成了孩子們的拖累,我想跟成老板去磚廠做事,混點我們自己的生活費。還有你買藥的錢。媽媽說,那我就在家里看家吧,反正我做不了什么,就是一個廢人。一般有不治之癥的病人都有自卑心理。父親說那怎么行呢,你一個人在家我怎么放心,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你帶上,我不求別的,只要有你陪在我身邊,我就心安了,就滿足了。
父母親去的第一站是在漢壽縣一個偏僻的鄉村里。在磚廠做事,拉車,曬磚碼坯,進窯上半成品,出窯拉紅磚,樣樣都是累死牛馬的力氣活,父親是哪里缺人哪里頂,勁頭象個后生子。做磚一般都選在氣溫高,日照時間長的夏秋之季,這樣更適合曬磚坯。炎熱的季節,磚廠那就是個蒸籠。尤其出成品,窯里火氣沖天,灰塵彌漫。進去出來就是一身汗水一身灰。別人下班,有老婆搞好的飯菜,吃點現存的。而我老爸要自己買菜,做飯洗衣,服侍老媽,因為老媽病重的時候,渾身疲軟無力,就是想睡覺,昏昏沉沉的,走路抬不起腳。老爸搞好飯菜,擺放在她的床前。還要定期抽空帶媽媽去醫院做血糖檢測,去藥店買藥。媽媽威武一點的時候,父親便牽著她散散步,活動活動,他聽別人講糖尿病人要適量運動,老睡著對病情不利,如果讓媽媽一個人出去走走,他是不放心的,所以他再累也要陪著。他還聽人說玉米須和馬齒莧對糖尿病有輔助治療作用,父親就去附近農家討要這些東西,討回來的玉米須馬齒莧曬干,再熬水當茶飲。改善糖尿病人排尿質量。一有點時間就去附近人家地里扯馬齒莧,到別人家里去收要玉米須。每次過年回家都還帶回幾蛇皮袋玉米須馬齒莧干品,便于正月里未出門打工時在家飲用。父親又聽人講糖尿病人多吃南瓜好,他就想著法子把南瓜弄出多種花樣來,讓媽媽當主食吃。南瓜湯,南瓜餅,南瓜干,南瓜粥,只要能想得到的都做出來了。反正只要是聽到一個治糖尿病的偏方或食物,他就會想方設法地弄了來。他明知這個病是不治之癥,父親盡心盡力就是為了改善媽媽的病情,減少她的痛苦,延長她的壽命。
在磚廠做工,老爸的工資不高,為給媽媽買好一點的藥服用,父親省吃儉用,他抽毛錢一包的煙,有時買點葷腥也都是為了媽媽的營養著想,每次都強迫著媽媽多吃,自己就喝點剩湯殘渣。他也不買衣服,磚廠老板娘見他做事賣力,就把他兒子老公的一些舊衣褲送給他做事當工作服。所有這一切,父親從來沒有在我們這些兒女面前言語過,這都是我有時去磚廠看他們,與老板一家子閑聊,老板娘告訴我的。老板娘還羨慕地說,你媽命好,消這么個好老公。
就這樣老爸帶著媽媽跟著成老板,先后到岳陽,長沙,湘潭等一些地方持續地做工怕有五六年。
媽媽的病越來越嚴重,并發癥越發越勤密了,而且還伴有暈死過去的現象出現。父親被迫中斷了打工流浪的生活,回到老屋擔當起護理媽媽的全職“保姆”。
媽媽走的最后那年,已經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眼晴瞎了一大半,只有一點點模糊的微弱光亮,人也臥床不起了。父親每天給她喂飯喂水喂藥,給他洗面擦身子。有時屎尿弄臟了衣褲被單,老爸總是奈心地給她脫換,然后拿到河里去洗干凈,再用開水沖燙幾回,以去除氣味。父親胃不好,每看到這些臟東西,胃酸直往上涌,幾餐都不能吃飯,可他對媽媽從不怠慢嫌棄,也無怨言。直到媽媽離去的時候,媽媽的被子,床單,衣褲里里外外都是干干凈凈,沒有一丁點異味。
媽媽壽終的那天,我們跪著燒紙錢,爸爸一個人豪天大哭,我從來沒看到過一個男人這么嚎聲地哭過,我們也被感染了,一齊放聲痛苦。哭過一陣我們都來勸父親,人死不能復生,千萬自重,別哭壞了身子,那樣媽媽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父親聽了我們的勸解,強忍傷心,抽抽搭搭,語音含含糊糊地對我們講。只要你媽還有一口氣在,我寧愿不吃不喝不睡覺,一直在她床前侍候她,她跟我受了一輩了苦,沒享一天福,眼看著你們條件慢慢地好起來了,她卻丟下我走了,她才六十六歲,想起來我何嘎不心疼啊!父親的傷心又勾起我們的傷心。兄弟姊妹又是一陣悲傷哭嚎。
我們這里的風俗,夫妻之間走了一個,在世的那一個,不論男女,如果想繼弦或改嫁,出殯的那天,是不能送原配死者上路的,那是犯忌的,除非生者沒有了再婚的念頭才可相送死者上山。媽媽出殯那天,我的舅媽姨媽等一干人勸我父親,今天你就別去送她了。將來遇到合適的,也好再找個伴,會不那么孤單些。父親哪里肯聽,一直扶著媽媽的棺木送到墳地里,燒埋完畢,他抱墳又是一陣痛哭,我們兄弟幾個好不容易才把他架持著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