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克把抱著的塑料箱子重新放下,又看了一下四周,白色的墻壁上除了黃色的粘膠紙印記外什么都沒有了?!芭叮€有你?!碑斔抗鈷哌^來時看到坐在桌子上的我時,平淡的說了一句。走過來把我抱起來,站在箱子面前猶豫了下,終究是沒有把我放進去,還是像從前那樣,將我小心翼翼的掛在脖子上。
“走了?!眴炭酥匦绿鹣渥?,打開門,再也沒有回頭看早已經什么都沒有的空間,以及那道墻。重重的關門聲響徹樓道,回音在喬克還沒有走出樓道盡頭就消失了。
喬克漫無目的的走著,我努力的抬起頭看著他,不知道什么時候起他的臉上盡是皺紋,鬢角上也沾了一些白色,走起路來還有一些搖晃……這些都是什么時候開始的?我不知道,因為喬克很久都沒有讓我和他在一起了。
大概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我的記憶始終是停留在一年以前——莊小月還在這個世界最后一天的時候,我腦海里滿是她的笑容——看著喬克幸福的笑容。
轉眼一年就這么過去了。但是真正讓喬克決定離開這里還是在三天前江海那家伙問喬克的問題才讓他明白一些東西的。現在走在路上,聽著喬克絮絮叨叨的說著什么,有一些聽不清楚,所以我只能認為這是人類所謂的“自言自語”罷了,作為一個相機,我只管把他在很久之后想要回憶起來的東西在適當的時候展現在他面前就夠了。
但是現在,我還是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三天前的事情。
“行了,慢點兒?!苯?粗鴨炭?,此時的他才入座就把面前的酒抬起來一飲而盡,酒吧嘈雜的環境似乎對他沒有影響。
喬克喝完酒,把杯子隨意扔在桌上,然后靠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對于這個樣子我已經習慣了,在家里不是躺在沙發上就是躺在床上。要不是今天江海這個哥們兒打電話給喬克的話,喬克都以為自己被這個世界遺忘了。
“你……”江海剛開口,就被喬克來了一個交警停車的手勢給打住了。
“是的,我忘不掉。”喬克的頭從沙發上離開,“我真的忘不掉?!彼粗#终f了一遍,我注意到此時喬克雙眼布滿血絲,好像就差那么一點點,鮮血就要從眼眶里瘋狂流淌出來了。
“我知道,我知道,”江海搓著手頓了頓,“但是,你總是要面對將來的嘛?!苯5倪@句話就好像一拳呆在了海綿上一樣,一點兒力都沒有。對面的喬克只是笑笑,搖了搖頭,將面前的杯子倒滿酒,抬起頭又是一飲而盡。
“你真的不明白啊,”半晌喬克終于說了句話,但聲音很快被酒吧吵鬧的聲音湮沒了。“現在只有靠它了?!彼粗?,我當然知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因為我腦子里有他想要的一切——
一年前的時光。
江海嘆了口氣,“你不能老是活在過去啊,是,你很愛莊小月我們大家都看的出來,你們要結婚了我們也真心為你高興,那次胖子還說了……”
“‘我們都是幸福的!’胖子這句話你重復多少遍了不煩??!但是現在有誰能理解理解我的心情?小月不在了你們的生活照樣繼續,但是我呢???!我呢?怎么就不能問問我?”喬克激動的站起來,幾乎是對著江海在咆哮。這一聲將酒吧熱鬧的氛圍給撕裂了,引得周圍的人都往他們這一桌看。
我坐在喬克旁邊有些尷尬,對面的江海更尷尬。他看看四周的人,站起來猛地抓住喬克的領子,“喬克我告訴你,沒有人愿意整天圍著你轉,你他媽的還是不是爺們兒,可是你這樣的話要是小月知道了豈不是更難過?還有,”江海頓了頓,“王晨怎么辦?”
喬克愣住了,他沒想到江海會這么說。他呆呆的看著江海,半晌掙脫江海拽著自己衣領的雙手,坐下來,頭靠在沙發上雙眼無神的看著天花板。周圍更加喧鬧,但依舊不影響喬克。
兩個人又重歸沉默,但在這之中江海似乎又說過什么,或許是周圍太吵沒聽清楚,又或許是喬克根本不愿意聽,因為每個人都知道喬克的死穴在哪兒。
我知道江海說的這個人,我見過幾次——莊小月去世后她幾乎天天來家里幫喬克打掃一下衛生,幫喬克洗衣服,每次離開前都幫喬克做好飯才走。她和早已經去了天堂的小月相比要遜色一些,但人還不錯。
也許你會問王晨是誰,好吧,趁著這會兒這兩個大男人沉默了的空隙那我就告訴你,但是在這之前我要說一說喬克和莊小月的故事。
喬克和小月認識的過程就好像一部俗套的電視劇的開頭,那會兒江??偸情_玩笑說“你們是不是在拍戲啊?”說完總是會遭到喬克的白眼。
認識莊小月這個人是在喬克上班的影樓里,對攝影近乎瘋狂的喬克只關心今天拍了幾套好片子,在乎的是他的寶貝——也就是我有沒有出現故障——除此之外的事情一概不關心。
只是莊小月的出現徹底改變了一切。那是一個下午,喬克剛為一個中年婦女拍完藝術照有些累,這個胖女人總是將不切實際的想法告訴喬克,讓喬克煩躁不安。終于拍完了喬克也不理會那個中年婦女,徑直走到陽臺點上一支煙??砂胫煻紱]有的功夫,助手小曹就在招呼著自己又有人來拍照了,喬克吐出一口煙煩躁的轉過頭去看,,找自己拍照的是兩個女孩,一看就是來拍閨蜜照的,其中一個笑起來是那么的自然,兩個酒窩隨著笑容自然的出現在臉頰上,喬克看呆了,他瞇著眼睛從飄起的煙霧里看過去,心里的感覺是那么好,如果現在有老式留聲機放著同樣古老的音樂的話,那么就是一出黑白電影了。
事實證明的確如此。還沒有拍照,喬克感覺自己的心就好像是被泰坦尼克猛烈的撞了一下,或者是被超級賽亞人的龜波氣功給轟了……總之喬克心里什么感覺都有,就是不能像往常那樣平靜下來?!斑@就對了!”這句話一直在喬克腦海里成為一個揮散不去的想法,那姑娘的笑容正是喬克認為的“藝術”。當助理小曹第三次招呼喬克的時候,喬克才回過神來,有些尷尬的走過來。并沒有什么特別的,這是工作。喬克一遍遍的提醒著自己,但是在和這兩個姑娘,哦不,準確的說是和這個穿著白色毛衣的姑娘溝通的時候一點攝影上的想法都沒有,任憑姑娘提出自己的想法——人家說什么就是什么,喬克只管點頭,瘋狂掩蓋著內心的激動。
那一下午喬克像瘋了一樣按照姑娘的要求為他們拍照,要知道平時心高氣傲又冷冰冰的喬克是不可能任由客戶這樣的,竟然還能無條件的拍照,不知道太陽從哪邊出來了。喬克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這么愉快,看到那個笑容甜美的姑娘就是想幫她們拍攝。
喬克不知道的是,這就是愛情。
借著“照片修好了怎么聯系你?”這個理由順利的要到了姑娘的電話,喬克表面上裝的冷冰冰的,心里早就像沉寂多年的火山一樣爆發了,弄得自己的世界一片狼藉。
晚上坐在電腦面前一張一張的看著莊小月她們的照片,喬克看的入神了,還好助理小曹在旁邊提醒了下,要不然喬克真就走神走到哪兒都不知道了。
“喂,莊小姐嗎?您好,那個照片有一些問題,您看現在有時間的話麻煩過來看一看吧。”其實照片早就弄好了,喬克就是不愿意就這么結束,所以隨便找一些借口。
很快莊小月就來了,我回想起喬克之前不斷在鏡子前看自己的發型的樣子就想笑,不過這莊小月確實長得好看,很適合做攝影模特——跟著喬克這么些年,品味和喬克變得越來越像,什么樣的模特我沒見過,只是現在站在面前的莊小月就是有一種說不出的美??傊B我也喜歡上這個姑娘了。
“照片拍的好美?。 鼻f小月感嘆道。“有什么問題嗎?”眼睛一眨一眨的盯著電腦認真的問著。
“有啊,我覺得吧,這個,”喬克實在想不起來怎么說,但又不能把自己那點兒小心思暴露出來,于是又隨意編了個借口,“你看啊,這個光線我覺得有點暗了,亮一點的話和你還有你的朋友很配的?!边B喬克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這樣的話自己從來說不出口。我驚訝的看著喬克,要知道這種話平時他是最反感也是最鄙視的,沒一點兒技術含量不管干什么喬克都沒有興趣。現在看來,他是真喜歡上人家姑娘了。
“可是……我覺得挺好的……”姑娘慢慢的說著,回過頭來看著喬克。眼神里滿是疑惑。
“把你找來就是想問問你的意見,如果你同意的話,那么等下我就把照片稍微修改的亮一些?!蔽铱粗鴨炭苏f這話的眼神,那么的陌生,又那么的熟悉,這種眼神好像只有在攝影當中才會看到。
“那……好吧?!鼻f小月猶豫了下,最終還是答應了。
“等弄好了我再給你電話吧,莊……”喬克忽然想不起姑娘叫什么名字。“莊小月??!”我忘了不會說話,我著急的看著他,內心里一直在叫這個名字。
“我叫莊小月。”姑娘又甜甜的笑了起來,大方的自我介紹。
“不好意思啊,這么好聽的名字我是不會忘的?!笨粗鴨炭宋液鋈挥行┎涣私馑耍趺措娨暽夏切蚨嗡济靼装??!袄钌屉[那首詩一定是為你寫的吧?”喬克笑著看著莊小月。
莊小月有些疑惑的看著喬克,一時半會兒不知道喬克的意思,只是眨著那雙大眼睛。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啊,你看你叫莊小月,我看應該改成‘莊生小月迷蝴蝶’吧?”喬克還加重了“月”的語氣。我這才想起來喬克工作之余喜歡看書,沒想到這會兒用上了。
莊小月“噗嗤”一聲捂著嘴笑了起來,“看不出來你還挺文藝的嘛,不過這首詩我也喜歡?!?/p>
都說語言是人類溝通的橋梁,尤其是共同語言,看來真是沒錯。喬克一聽就來勁了,“要不,哪天咱們出來一塊兒聊聊?”
“好??!”莊小月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那一下午除了弄照片,他們就這么聊開了。我看著莊小月開心的模樣,對喬克是沒有反感之心的,再回頭看看喬克,這家伙似乎好久沒有這么開心過了。上一次是什么時候?應該就是碰到我那會兒了吧,癡迷攝影的喬克面對好的相機總是那么的開心,像個孩子一樣,從那會兒到現在也有好幾年了,時間過得真快。
把照片交給莊小月她們之后喬克總是時不時的約莊小月出來吃個飯喝個東西聊個天什么的,莊小月也不拒絕。我看著莊小月挺開心,喬克更開心。尤其是有次莊小月聊到我的時候,喬克的眼里好像冒出了光,和莊小月認真的聊起了攝影,對面的姑娘也認真的聽著,雖然聽不太懂,可我分明從莊小月的眼睛里看出了崇拜。
每次約會結束回家后都還要煲電話粥。人類的感情雖然我不太明白,但是兩個人這樣子應該都算是喜歡吧。我不記得是誰先表白的,總之某天下班我看到他們牽著手離開了我一點也不驚訝,這就是在一起了吧。
每次出去約會喬克總是會帶上我,我知道我現在這身份就是你們人類口中的“電燈泡”,不過莊小月不反感就行,每次我都能記住她不同的模樣——喬克把莊小月拍得很美麗,所以我對她印象也就不錯。
身邊的朋友雖然開著喬克的玩笑,但是都認為喬克和莊小月是會在一起一輩子的,我不知道一輩子有多長,應該是很久吧——看我腦子里莊小月的影像越來越多就知道了。
生活不是平坦的大道,喬克和莊小月也會因為一些瑣事發生爭吵——比如莊小月總是覺得喬克花在我身上的時間比她多而有些不樂意——喬克癡迷攝影的程度是相當高的。
我記得有一次他倆吵的最厲害的還是因為我。那天約好了看電影的,可喬克因為工作給耽誤了,對工作一向認真的他根本不知道莊小月打了不知道多少電話給他。當喬克終于想起約會時外面正下著大雨,他不顧一切沖到電影院發現等在那兒明顯憤怒到極點的莊小月后,他知道自己錯了,賠笑著上前迎過去?!安缓靡馑及?,影樓來了個老客戶所以……嘿嘿,你懂的,不過我這不是來了嘛,別生氣了,咱們看電影吧?!?/p>
他不說還好,這話一出口喬克也后悔了。莊小月的眼淚從眼里流了下來,順著小臉一直往下掉,嚇得喬克不知道說什么好。
“分手吧?!卑肷吻f小月冒出的這三個字把喬克給怔住了,要不是喬克身體好不然非得嚇出心臟病。“你眼里除了這個破相機還有我嗎?”莊小月近乎吼叫的用尖銳的聲音質問喬克。我看著喬克又看著莊小月,一時間不敢說話了,雖然她也罵了我,但是現在這個情況我是真不敢開口啊。
喬克知道自己錯了,一直在道歉,可是當莊小月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也不樂意了,要知道在喬克心中除了莊小月最重要的就是攝影了。他耷拉著臉,嚴肅的看著莊小月?!拔也还ぷ髟蹅兂允裁矗俊?/p>
莊小月發現喬克真的生氣了,但是女孩子總有那么要強好面子的時刻,電視上都是這么說的,“你還有理了?”莊小月瞪著本來就大的眼睛看著喬克。“你整天就知道拍拍拍,好啊,你去拍個夠!”說這話的時候莊小月上前一步抬起手給我臉上來了不重不輕的一下。
“夠了!”喬克沖莊小月吼道。聲音在整個走廊里充滿了回音,沒散盡的人群和打掃衛生的大媽都朝我們這邊看過來。莊小月被嚇呆了,睜著大眼睛呆呆的看著喬克,兩行眼淚毫不猶豫的又奪目而出,“你從來不會這么吼我的?!鼻f小月幾乎是顫抖的說出這句話,說完轉身就走了,那個背影真叫人心碎。她的肩膀在不停的抖動,手不斷的摸著臉上的眼淚??隙ㄊ沁@樣。
“追?。 蔽彝酥暗氖?,更忘了不會說話的現實,抬頭看著喬克大叫,他也感覺事情鬧大了,再也顧不上自己的原則飛快的奔過去一把拉住莊小月,不管莊小月怎么掙扎喬克就是緊緊抱住她不放,漸漸的掙扎消失了,莊小月在喬克懷里啜泣的,不時用自己的小手捏成拳頭不疼不癢的捶打著喬克的胸口,喬克只是一個勁兒的說“對不起”。
就這樣,他們又和好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們捏著那個叫做結婚證的本子從民政局出來時所有人都不感到意外,婚禮自然也被提上了日程。在酒吧狂歡慶祝的時候,所有人都不會知道這對幸福的新人將會陰陽相隔,更不會有人知道,在興奮和羨慕的人群中并不是所有人都真心祝福著他們,這個人是王晨——在莊小月死后日夜陪伴著喬克的女人。慶祝的那天我被喬克放在一個不會被輕易碰到又在他視線范圍的柜子上,當我看到王晨時我不知道為什么她的反應和別人不一樣——她精致的面孔上一點興奮都沒有,更不會有羨慕的神情,我知道的只是她的眼神里充斥著你們人類口中所謂的不甘,所謂的嫉妒。
在狂歡的人群中她是那么的格格不入,是那么的顯眼。這一切只有我看到了。
舉行婚禮的前一周喬克和莊小月決定用一周的時間去旅行,作為結婚前的紀念。這一路上他們非常興奮,去了很多地方,這當中更興奮的是我——每天看到的都是人,現在看到了風景,每個地方都不一樣,一處比一處漂亮,流淌的小河,高高的大山,小鳥在天上飛,或者停在樹梢上鳴叫……這一刻我的思維就像小學生的作文,再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看到的風景。每到一處,喬克就抱起我,不停的拍攝,當然也會有他心目中最美的模特——莊小月每次都讓喬克有不同的靈感來進行創作,在創作之后,他總是看著照片笑,然后走到莊小月面前給她看相片,輕輕地在她臉上吻一下,說一些笑話逗得莊小月笑得合不攏嘴。不用看也知道他們現在沉浸在了幸福的時光里。
玩兒夠了自然就打道回府迎接幸福的婚禮了。回去的路上是那么的平靜,聽著悠揚的鋼琴曲,喬克不時回過頭看看莊小月,此時的她像個孩子一樣睡著了。他揚起嘴角滿足的笑了笑。
快到收費站的時候,意外終究是發生了,不知道為什么,對面的車突然并道來我們這邊,也許是走錯路了,但就是這樣“走錯路”讓喬克避讓不及下意識的猛打方向盤,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汽車不聽使喚的瘋狂的甩向一邊,猛地撞上了一旁的車……
這次的事故作為重大交通事故上了電視新聞,上了報紙,但這些都無所謂了,我只記得睜開眼睛的時候我是躺在喬克身邊的,周圍黑壓壓的人群讓我感到有些壓抑。
我依稀從人們不同的談話中了解到完整的經過:在撞上一旁的車后那輛車也來不及不避讓所以就被撞開了原先的車道,后面的車自然是沒有防備的,所以就這樣一輛接一輛的車給撞上了……我還知道,這次事故造成十車相撞,導致了嚴重的交通大堵塞,救護車輛幾乎進不來參與救援工作,所以就成為了新聞報紙爭相報道的“重大交通事故”。
聽到這里,我忽然想到莊小月,為什么她沒有和我們一起躺在這里?我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來這兒的路上,我們都被擔架車推進來,我看著被白熾燈照的發白的天花板,以及無數的人頭,這些人都是喬克和莊小月的朋友,他們雙唇一上一下不斷的說著話,之后我就不記得了。正當我在想的時候,我看到人群中多了一個穿白大褂的人,忽然被房間里的人圍上去,沒過一會兒白大褂掙扎著從擁擠的人群中消失了,我開始聽到了哭泣的聲音,并且聲音越來越大,我明白,出事了。
這次的事故喬克受傷不嚴重,過段時間就能出院了,但是莊小月就不同了,出事的時候沉睡中的莊小月毫無防備的撞在了車窗上,緊接著又撞在旁邊的車上,被狠狠的卡在兩輛車之間,又受到后來的車猛烈的撞擊,導致脊椎嚴重錯位,頭部因為被猛烈的撞擊造成顱內出血,醫生說在我們被送到醫院的時候莊小月就不行了……
白大褂的面無表情和房間里神情悲痛的人形成了鮮明對比,這一切我都不關心。回過頭,看著腦門上纏著繃帶的喬克,此時的他依舊沒有睜開眼睛。
我關心的,是他醒來之后會怎么樣。
喬克醒過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莊小月,第一個人把噩耗告訴他之后他呆呆的看著那個人,半晌“噗嗤”的笑起來,擺擺手目光又在人群里尋找莊小月。接著是第二個人第三個人來告訴他……喬克終于相信了,這不是玩笑。笑容漸漸消失變成憤怒悲傷的吼叫。男人們上前按住喬克,但是他就像一頭憤怒的獅子,整個房間盡是喬克的哀號,眼淚的味道彌漫在四周。終于,喬克被按在了床上,嘴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復叫著莊小月,胸口不斷起伏著,當他又要起來的時候身上一點兒力也沒有,像只困獸一樣拖著身子站起來想要朝病房門口走去,可還沒有到就暈倒了。
從那天開始不知道過去多長時間,喬克才接受莊小月死了的現實。從那一天開始,喬克每天都是呆滯的坐在病床上看著窗外,從先前拒絕一切治療到最后不管誰來了他都不在乎,不管別人說什么,安慰也好開導也罷總之還沒一分鐘眼淚就瘋狂的從喬克眼里流出來。
出院之后,還是有人來看喬克,可是他誰都不理,什么話也不說。當喬克重新把我拿起來去影樓上班的時候已經是半年之后的事了,所有人都以為他走出來了,來探望的人自然也沒先前多了。只有我知道,打那以后喬克不像從前那樣對工作有激情了,只是聽從顧客的建議什么意見都不說,瘋狂為他們拍攝——和之前的瘋狂不同,那時喬克熱愛著自己的工作,熱忱的為顧客提供著最專業的意見。可現在的他和一具死尸有什么分別?只知道不停的照相。老板看在眼里,他也知道喬克的事情,也發現他的不對勁,在有一天下班的時候本想和他聊聊的,但是剛要上前去打招呼,就看到喬克像一棵大樹那樣慢慢的倒下去。
是的,醫生說,這是因為壓力過大又不愿意和別人交流所以才會再次暈倒。江海和胖子來看他,喬克呆滯的目光什么神情都沒有,不管江海他們說什么,他慢慢轉過身去很快就睡著了。但我清晰的聽到喬克轉過身之前對他們說“莊小月來了叫醒他?!?/p>
這屬于抑郁癥,雖然喬克還是走出來了,只是不再和從前一樣快樂。幫助他走出來的人不是江海也不是胖子,而是王晨。
在那段連江海他們都沒有辦法的時日里,王晨每天都準時出現在病房,將我掛在喬克脖子上,用輪椅將喬克推出病房出去曬太陽,不斷的和喬克聊天;在病房里,幫助護士為喬克進行治療,吃飯的時候一勺一勺的把流質食物喂給喬克,他有時不吃喂進去的食物從嘴里流出來王晨也不覺得惡心,耐心的為喬克擦干凈繼續喂,直到他吃進去咽下去為止,反反復復。
同樣的事情普通人做一兩天還可以,但是長久下去肯定受不了喬克的舉止,但是王晨做到了,每天耐心的像照顧孩子那樣照顧喬克,這才讓喬克終于好轉離開了醫院。出院之后每天喬克下班王晨都會準時出現在影樓門口,喬克看到她淡淡的笑了一下。不管是身邊的朋友還是影樓的人都以為喬克和王晨在一起了。雖然喬克再不像從前那樣愛說愛笑,但偶爾還是會參加朋友們的聚會,王晨很自然的跟去了,所有人都拿他倆打趣,江海甚至開玩笑的叫著王晨“嫂子”,王晨害羞的笑笑,喬克也笑笑,他們都明白,喬克走出來了。
然而他們真的不明白,喬克沒有走出來。因為在某天下班的時候影樓沒有人,王晨自然的走過去抱著喬克。“走開。”空間里的溫度因為喬克這句話頓時變得冷冷的,王晨愣了下,慢慢的將手離開喬克的腰部。
“我們,沒有在一起嗎?”王晨看著喬克認真的說。
“是的,”喬克冷冷的回答,“至少現在不是。”
“因為她嗎?”
喬克不再說話,點點頭,轉過頭去手勢工具,但是當聽到王晨那句“我等你”的時候還是怔了一下,然后又繼續收拾。他自然不會看到哭著離開的王晨。我看著那個背影,我好像看到了莊小月,真的好像莊小月。
我以為王晨再不會出現了,可是我錯了。只不過那天之后不管王晨做什么,喬克都接受著,說什么都只是笑笑,也不反對。王晨當初的那句“我等你”始終沒有答復。
“王晨怎么辦?”江海的這句話把我從回憶里拉回到現實。我看著喬克,分明看到喬克眼角出現了久違的眼淚。喉結在喬克的脖子上一上一下的移動著,他想說什么,卻又不說出來。
“至少,她幫你走出來了,至少,那段日子她真的對你很好,至少……”
“至少她不計較我忘不掉小月依舊在我身邊,是吧?”喬克終于說話了,把曾經江海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補上。
江海點點頭,“你看你也知道,那為什么你就不能像對待小月那樣對待王晨呢?”話出來來的時候江海就后悔了,這個是喬克的雷區,所有人都不敢觸碰,江海暗暗的罵著自己,心虛的抬起杯子喝酒。
但是意想不到的是,江海看到喬克,他在看著自己,但是并沒有生氣,反而笑了笑,抬起杯子和江海碰了杯,抬起頭一飲而盡,“放心吧,我會娶她的,至少要對得起小月不是。”淡淡的說完放下杯子拿上我就走了。
我看到江海愣了下然后笑了,他明白自己的好哥們兒是什么意思,繼而興奮地把杯子里的酒也一飲而盡之后跑過來摟著喬克離開了。我抬頭看著喬克,臉上的表情只是偽裝出來的開心,那不是幸福。只是對悲痛的掩飾。
再一次把婚禮提上日程之后喬克和王晨都開始忙碌的準備,只是這一次卻沒有了旅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所有的人也都不在乎。
畢竟結婚以后是要兩個人一起生活的,所以喬克就決定收拾東西離開原先他和莊小月住的房子。把最后一箱東西收拾好拿起來的時候,喬克看了一眼什么都沒有了的四周,白色的墻壁上沾有黃色的膠印,那兒曾經掛著莊小月的照片?!芭叮€有你。”當他目光掃過來時看到坐在桌子上的我時,平淡的說了一句。走過來把我抱起來將我小心翼翼的掛在脖子上離開了。
再也不會回來了,我知道。雖然離開了是迎接新生活的開始,但我始終高興不起來,就在前一天,王晨來找過喬克,不知道她和他說了些什么,喬克就出門了,在這一段時間,我聽到了王晨打電話,語氣是那么的狂妄,就好像一個賭徒終于贏了一樣。
“要不是你想起來找那個酒鬼阿冰,我還不知道該怎么辦呢……”整個靜謐的空間里,王晨的聲音讓我全身顫抖。原來一年前的車禍不是意外,是眼前這個女人造成的!那個阿冰是王晨的前男友,有很嚴重的酗酒行為,曾經因為這個問題被警察抓進局子過。他一直愛著王晨,當有人騙他說王晨要結婚了并且新郎是他見過幾次的喬克后,他憤怒極了,喝了很多酒之后就去找喬克。在知道他們去旅行并且知道那天回來后,他像個瘋子一樣開著車到處找。因為喝了很多酒神志不清,在過彎道的時候操作不當就撞上了對面的車,剛好那么巧的,撞上的車就是喬克他們的……
喬克抱著那個箱子走在街上,因為車禍的原因他走路有些搖晃,他目光呆滯的走著,嘴里自言自語的說著什么我沒聽清。走到一個大橋上的時候,喬克把箱子里的東西拿出來——全部都是莊小月的相片——就這么捧起來全部扔下了橋,看著它們順著河流飄走,離自己越來越遠。
這一切打斷了我的思路,我還沒來得及作反應就被喬克從脖子上取下,我忽然意識到什么但已經來不及了,我看著他是那么的高,自己和他越來越遠,直到我和那些照片一樣來到相同的地方。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我的眼睛,我模糊的看到此時橋上的男人笑得是那么的灑脫。慢慢的我發現記不得他是誰了,我腦子里所有的記憶在慢慢的消失,我只感覺水灌滿了我的肚子,我開始往下墜落,什么力氣也沒有,當我掙扎著憑借最后一點模糊的視力再看一眼時橋上的男人已經離開了。
而我看到的,是那么長的橋,和那么藍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