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鳶尾花(絕望的愛)

在遇到她之前,我的生命是一片被人濫用過又拋棄的貧瘠的土地,她就像是在這片土地生長出來的奇跡,絢爛了我的青春,帶走了我的靈魂。

初次見到她,是我爺爺領著我去她家的時候。她正蹲在三合院的圍欄邊捯飭著什么東西,小小的身子微微晃動著,頭上兩只松松羊角辮也跟著輕輕搖擺。聽見身后有腳步聲,她轉(zhuǎn)過頭,仰起一張稚氣未脫的臉問我們是誰,陌生又親切。我緊緊抱著爺爺?shù)耐龋卦谒砗螅惶匠鰝€腦袋好奇地瞅她。

當天晚上,她奶奶哄著我,好讓我爺爺走人。我明白他們的伎倆后哭得聲嘶力竭,鼻涕眼淚糊了滿臉,可是不管我怎么哭,我爺爺都不回來了,從此我就在她家住下了。那一年我四歲,她六歲。

其實我爺爺并沒有拋棄我,隔段時間會提著大包小包來看我。我很快就適應了她家的生活,最粘她和她奶奶,因為她們照顧我的時間最多,而她父母都有工作。

每天早上,她拉著我的手把我領到幼兒園,看著我走進教室她才去她的班級,我們教室隔得不遠,她在二樓的一年級一班。一開始,我也會抱著她的腿不讓她走,驚恐地觀察著教室里那群膽大包天的小屁孩兒,那時候在我眼里,我的同學就是些洪水猛獸。然后她會小大人似得拍我的后背,塞給我她買的零食,把我哄進教室。

每天下午,幼兒園下課早些,我就來到她教室外面等她,百無聊奈的時候,我會蹲在墻角玩路上撿來的小石子兒。等她下課,我們便一起回家。我記得回去的路,可是那時候我什么都怕,怕無聊,更怕寂寞,還怕鬼。

她奶奶對我特別好,能每頓飯都追著我喂,不厭其煩,還會嘻笑著逗我玩,給我買糖吃。我太喜歡她們了,以至于后來我爺爺來,想帶我回家玩兩天,被我的哇哇的哭嚎給生生阻止了。

幾個月以后,她奶奶對我依舊好,把我當親孫子對待,然而她變了,對我露出了她的本性,動不動就對我兇對我吼,我怕,但我還是粘她。人都是有劣根性的,她裝得再小大人,她也還是個孩子,有頑劣的一面,而我,熟悉了習慣了了也就變得依賴懦弱了。

又過了幾個月,正值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一個陽光四溢的周末上午,我爺爺拎著大包小包站在了院子正門口。那時候我和她正在院子里騎兒童車,準確的說那是我爺爺給我買的車,而她正在跟我搶著騎。

在此之前,我爺爺這樣出現(xiàn)過很多次了,我為什么能那么清楚的記住那一天,是因為從那天開始,我活進了我的夢魘。

那天,我爺爺是來帶我走的,我以為只是回家玩幾天,雖然很不樂意,但是最后還是被他哄回去了。那一次,也是第一次,我感覺我再也見不到她和她奶奶了,因為我爺爺沒帶我回他的房子,而是帶我去了我爸的住處,走的時候把我留了下來。

我爸住的地方多了個年輕漂亮的阿姨,我不認識,我只知道她不是我媽,我媽沒那么漂亮,但是哄我的聲音總是溫柔的,看著我的眼睛總是充滿喜悅的。后來才明白漂亮女人就是我爸給我找的后媽,兩個人在我爺爺走了以后很是親密,那時候我不懂,不明白他們在干嘛,等我明白了也就覺得惡心了。

就在我覺得再也見不到她和她奶奶,生活黑暗無比時,我爺爺像救世主一樣出現(xiàn)了,抱著我問我怎么老是哭,甚至一碰就哭。我委屈地不說話,等后媽走開后,撩起了上衣又放下,我爺爺心酸地紅了眼,雙唇抖得厲害,抱起我就離開了我爸的房子,完全不搭理在他身后呼喊的漂亮女人。我趴在爺爺?shù)募珙^,不敢看那女人,我害怕她跟上來會搶過我,把我吃掉。

就像是夢一般,我再次來到了心心念念的三合院,那個梳著羊角辮的女孩兒的家。我爺爺拉著她奶奶到一個房間說話去了,我跟她則對立站在偌大空蕩的院子里。或許是好久沒見的緣故,又或許是我更不相信人了的緣故,我佇在離她好遠的地方不敢靠近,只拿怯生生地眼神不時地瞄她。

她笑嘻嘻地走近我,粗魯?shù)乇ё×宋遥覈樀靡惑@,疼得哇哇叫,眼淚也不受控制地大顆大顆的往外滾。她也受了驚,不明白我這是怎么了,我知道她沒打算傷害我,可是無意中卻碰到了我的傷口。

我爺爺和她奶奶聽見哭聲趕忙就出來了,焦急地問我怎么了,她慌張了,雙手發(fā)抖,想要解釋卻怎么也說不清楚。

我爺爺也沒在意,安慰了她兩句。話畢便撈起我的衣角和褲腿給她奶奶看,渾身的青紫和燙傷疤痕觸目驚心,她奶奶邊哭邊罵我后媽,她站在旁邊愣著不說話,應該是被嚇著了。

自那以后,我開始長住在她們家了,她奶奶對我更好了,比對她親孫女還好,神奇地是她不跟我計較了,還把好東西都留給我。有時候,我莫名其妙的望著她,她還會摸摸我的頭發(fā),我不懂,但是我過得很幸福。

就同我說的,我活進了我的夢魘,即使她和她奶奶給我再多的關愛,午夜夢回,那個美如毒蝎的女人總能讓我猛然驚醒,冒一身冷汗。睡在床另一頭的她,每每都會被我影響跟著醒來,摸著爬到我睡的這一天摟住我輕輕拍,嘴巴也咕噥些什么,送我去幼兒園的方法也用在了哄半夜被噩夢打擾的我。

轉(zhuǎn)眼我和她都上初中了,她初二,我初一,我們在柳樹發(fā)芽出青的時候報名。雖說是上中學的第一年,我卻并沒有抱很大的期待,應該說我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沒有期待過。整整一年里,我們規(guī)律上下學,愉快的玩耍,她自始至終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們會在初夏的周末提著小板凳和水桶去小河溝釣魚,她負責挖蚯蚓,我負責穿蚓放線收魚,耐心地呆個一下午。事實上,是我很耐心,她在不耐煩的東走走西竄竄,每次我們的收獲不多,我一直都知道原因,那是因為她在岸邊的黑影會嚇跑好多魚。對我來說,在回家的路上,她嘰里咕嚕的抱怨比桶里的幾條小魚對我來說重要多了。

盛夏的正午,我們不睡午覺,她叫上她的好朋友,我們?nèi)齻€人一起去田野邊的大片竹林里抓筍子蟲,然后下午上課前,我們帶著抓到的筍子蟲去各自教室。下課逮著蟲玩,同學都很喜歡,圍過來借著玩,直到那蟲兒被玩得焉頭搭腦,戳它也幾乎沒反應。我最喜歡的是和她回家把蟲兒烤來吃,因為在烤的時候她總跟我絮絮叨叨地說很多話。

入冬以后,我們穿著厚厚的棉襖,一起在瑟瑟的寒風中回家,搓著手在火堆邊等烤紅薯。她一直跟我說著在學校發(fā)生的事,我看著她被火光烘得紅彤彤的雙頰靜靜地聽她說話,她總有說不完的話,跟我聊她的好朋友,聊學習,甚至聊她們班的班草。

快樂的時光過得最快,一晃一年就過了,到了初二,我仿佛在一夜之間就噌高了。原本比她矮了小半個頭的我,在短短兩三個月以后竟然比她還高出了一個頭頂。每次一看到她不服氣的哼哼,我就會不客氣地大笑。

我們的生活平靜而幸福,起碼我是這樣認為的。可是一開始越幸福,最后就越痛苦。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對我經(jīng)常提到她的好朋友,我意識到不對勁時已經(jīng)晚了。那是初二快結末的夏夜,她中考結束,帶上我參加班級畢業(yè)聚會。一桌子幾乎全是女生,挨個要敬我酒,她想幫我攔著卻又沒辦法,我就知道她后悔帶我來了。

一個性格開朗的學姐,直接在飯桌上沖我表白,估計喝多了,硬是要拉著我喝交杯酒才作罷。好不容易脫身,半摟著微醺的她走出飯店,她好朋友喝得也不少,擋在我們前面,斷斷續(xù)續(xù)地跟我表白。

我摟著她繞過她好朋友回家了。再笨也明白了為什么她畢業(yè)聚會要把我生拉硬拽過去了,她知道我不喜歡跟其他人交往,以前也沒強迫我,她那次估計是被朋友要求過。

她回去躺在床上皺著眉按著頭直接睡了,我搬了張凳子坐在旁邊盯了她一夜。自從上了初中,我們就分開住了,可我那晚就不想回自己房間,說實話,我好生氣,不過,不論我怎么狠命瞪她,她都沒反應。后來她還來為她好朋友說過好話,我更生氣了,暑假兩個月,我愣是沒怎么搭理她。

她考上的高中在縣城里,在我爸住的那個小城市區(qū)里,由于學校離家遠需要住校,臨去學校前的夏末夜晚,她拉著我去了我們初中操場。我們躺在操場的草坪上,驚起點點螢火,我們數(shù)著天上的星星,用手輕扇亮著尾巴的蟲兒。

她在微涼的夜幕中告訴我在她朋友眼里有多優(yōu)秀,學習好長得帥,還那么高冷,告訴我她朋友有多迷戀我,我只問她們怎么知道我的情況,她回她說的,我開玩笑道原來我在她心里這么好,她不語的呵呵笑。最后她認真向我告別,讓我在她走了之后好好學習好好生活,我沒回應,回去的路上一直被她罵沒良心。

我沒告訴她我給她準備的驚喜。我讓我爸把我轉(zhuǎn)到了她念高中的那所學校的初中部,但是附加條件是我不住校住家里,意味著我別了幾年的后媽將再次步入我的生活,所以從那往后的日子確實也是讓人又驚又喜。

她知道我們又能在一個學校一起學習生活的時候,站在我對面,笑得嘴都要裂開了,我也好開心,開心到對后媽都不那么反感了。不知是不是錯覺,小時候虐待過我的后媽這次搬過來對我出奇的好,給我花不完的零花錢,每天給我做中午在學校吃的便當,還讓我專心學習。

她很喜歡我午餐便當里的蝦,我會一個不留的全部夾給她,便當分量很足,其他菜每次都會剩,只有蝦每次必定被全部消滅。然而便當里的蝦只增不減,應該是我后媽看我喜歡吃那個所以又多放了些。后媽給我的零花錢我除了買課外書,其余的會用來給她買禮物。

周末她回家,我也會去。她不回家,我就整天整天也不回家,跟她一起在教室看書寫作業(yè),或者去書店或者逛街。有時候被同班男生叫去打籃球,她就在場邊等,本來打球很爛的我為了讓她刮目相看,球技竟然突飛猛進。

幾次之后,有一同打球的高年級學長悄悄問我她的聯(lián)系方式,我隨便亂說一通,此后不管她怎么勸我,我都再不去打球了。

阻止不了的是,那學長學聰明了,直接跑到她班上給她情書,當眾表白,傳聞她臉紅著答應了。我本來是不信的,當她挽著他的手打算跟我一起吃午飯時,我被迫相信了,我提著我的便當盒不顧她的呼喊,在眾人矚目下轉(zhuǎn)身就走了。

此后很長一段時間,我?guī)缀鯏嘟^了和她的來往,晚上除了做噩夢,還會不時夢到我抱著她的腿不愿意進幼兒園的小時候。偶然聽人說,她頭發(fā)在莫名其妙大把大把地掉,都快成光頭了,我不忍心,去看她,卻看到她被學長摟在懷里哭。

她很少哭的,如果不是特別難過,她基本不會流淚。我想擁抱她,可是我們之間已經(jīng)有一層若有似無的屏障了,設下屏障的不是她,是我,所以即使難受我也沒有靠近她。

她的初戀來的轟轟烈烈,去的凄凄慘慘,說好不分手的學長在她頭發(fā)越落越稀的日子里劈腿了,人家都說她得了怪病,他沒陪她去醫(yī)院卻在可謂的人言中拋棄了她。

她跌坐在學校還未開花的櫻花樹下,絕望地低聲哭泣,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那么心痛。在她引來更多的圍觀者之前,我拽著她直奔市區(qū)最好的醫(yī)院,掏出我所有的積蓄讓她做醫(yī)療檢查。

病檢結果我是第一個知道的,醫(yī)生沒對她說實話,我笑著跟她說是她沒休息好,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腿嚇得有多軟。她對我的肢體語言表情都很熟悉,天知道我要裝得多自然才能把我腿在發(fā)軟發(fā)抖掩飾過去。

癌癥晚期啊!她才多少歲?怎么可能!我怎么都不肯相信醫(yī)生跟我說的是真的。

我?guī)еチ宋野旨遥液髬屧诩遥覜]搭理,直接把她帶到我房間讓她好好休息,我去學校給我和她辦了休學。晚上,我在沙發(fā)上睡覺,半夜有狠狠卡著我的脖子問我為什么我沒吃她做的蝦,原來是我后媽。

回到她家,我就沒離開了。我?guī)еチ怂形覀冇羞^美好回憶的地方,牽著她的手,陪她走完了她人生最痛苦最低落的一段。即使她生命到了盡頭,我都沒敢說我喜歡她,就是因為我的喜歡,才害得她要早逝。

我復學后,收集了足夠的資料和證據(jù)把后媽送進了監(jiān)獄,每天每天過得像是行尸走肉。我變的沒有朋友,因為我從來就只有她一個朋友。

年級第一又怎么樣,長的帥又怎么樣,那些對我充滿欽佩迷戀的女子們不會知道,我現(xiàn)在最大的快樂就是有時間就去監(jiān)獄看我后媽,卡著我后媽的脖子命令她把她還給我,然后再深深的懊悔。

如果我后媽沒有在蝦仁上抹致癌物,如果我沒有那么愛她,每頓把蝦仁都一個不落的夾給她,或許我們還可以長長久久地一起生活。而現(xiàn)在,和她一起成長的日子竟成了我不愿醒過來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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