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的父親昨天晚上去世的,23點59分49秒,挺可惜的,沒有撐過去這一天的最后11秒。
車禍,肇事者逃逸,狗子的娘蹲在床邊兩天兩夜,我聽著都覺得自己的腿痛,像那種沒有上油的車鏈子,一動起來咯噔咯噔的。
說起來狗子也爭氣,打小兒上學成績就好的一塌糊涂,大堂菩薩像旁邊兒貼的都是他從小到他父親死前的獎狀,紅彤彤的,有點像天邊的云,美麗,倉促。
其實狗子有一個很棒的大名:李晨曦。只因為他家養了一條忠誠的狗,所以他爹希望他以后能夠對人也忠誠,所以喊他狗子,鄰里鄰外也喊他狗子,只有他同學不知道,理由大家都知道,他覺得挺丟人的。
狗子覺得人不應該像狗一樣忠誠,而忠誠應該像狗一樣沉默,所有的狗兒都應該是啞巴才對!
李晨曦很堅強,父親的死,我從頭至尾沒看到他流過眼淚。
在村長的幫助下,一個孩子和一個寡婦很快就結束了喪事兒,狗子他爹下葬了,走的時候很順利,土坑一刨,棺材一放,土一埋,他爹就這樣死的不明不白。
人的一生有時候就像他爹一樣,刨土,放棺材,埋土,有時候還會有幾個女人哭一下,就這么完了,不留痕跡。
他家里院子很大,但不是因為房子多,而是院子里菜欄子大,種了很多蔬菜,番茄,黃瓜,香菜還有幾棵柿子樹,結的果實很大個兒。墻頭兒還靠著一把鋤頭,木棍兒把手的,厚厚的鋤片兒,要是這一把鋤頭狠狠的鋤到腳上,這腳肯定殘廢,下輩子生不如死。
但要是沒有這把鋤頭,所有人都要馬上餓死。
李爹兒的遺像立在了菩薩像下面,耷拉著一層白不,遮灰塵的,蓋菩薩的是一層紅布,還沒被撤掉,看起來,好可怕。
狗子住的地方是山溝里,他爸是個教書先生。學校離家好幾里地,那天下午放學,李爹騎著驢回家,走在山坡上,迎面開過來一輛破破爛爛的拖拉機,司機多按了幾下陰陽怪氣的喇叭,把驢子嚇到了,抬腿就亂竄,一下子撞到拖拉機上去了,李爹從驢背上滾了下去,重傷,被人送回家,撐了兩三天,熬不住了,走了。
狗子才十歲,小學兒還沒畢業,他娘平日里靠賣時蔬掙點外快。在村長的幫忙下,他家入了低保,一個月200塊錢。你覺得多不多?
狗子不想給他娘添累,就輟學了,因為認識幾個字兒,就去給村長當個書童助理,管飯,一個月十塊錢勞務費,二十塊錢貧困金。還行,夠他娘倆吃飽飯的。
幸運的是,這里兒四季都不冷,冬天不用穿棉衣,可以省去一大筆錢。老天爺也開眼,不幸中的萬幸,一個人死了,另外兩個人起碼也沒活活凍死。
狗子也有夢想,想當個天文學家。
每天夜晚,他都夢幻著那片星空之下除了月亮還有什么?他知道宇宙的概念,知道自己的渺小,他寧愿用生命的代價換取宇宙有多大,存不存在多元宇宙等等這幾個問題的答案。
他太傻,有些富家子弟們研究一輩子都研究不出的難題,造物主怎么可能拿你低賤的命去換答案呢?
與遼闊的宇宙相對映的,是我們腳下這片平均厚度33公里的土地。宇宙之外還存不存在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我們腳下這片深厚的土地,肯定埋著無數的人。
刨土,下棺,埋土。這個順序不能亂,否則就是復活。
33公里,造物主只造了3公里,剩下的30公里,是死人的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