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與遠方,終難抵現(xiàn)實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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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慕宸海

我沐浴著明媚的春光,看會場上稀稀落落的人走走停停。今天的天空好藍,就像人明凈的眸子。

“志遠,高志遠,真的是你啊!”

我轉過頭,看到一個女生笑著向我走來。

我盯著她,愣了半天:“張,張悅?”

她笑著點頭:“昨天看到詩會的推送上有你的名字,我當時就感覺是你,但又覺得也許只是正好同名,今天特地趕來一看,竟真是你。”

她的笑容還是那樣甜美,只是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扎著馬尾,只會伏案學習的小姑娘了。

“你,你如今還讀詩嗎?”

“讀呀,我還特地去你的博客上看過呢,你寫的真是越來越好了。”談到這些,她好像很興奮,一直在笑。

“記得高中那會兒,你是我唯一的讀者。”我看著她,又想起上學時的情景。

她低頭笑著,雙手搓著衣角。

“好久不見了,一起去吃個飯吧,我下午回去還有課呢。”她笑著背好包,頭轉向地鐵站的方向。

“上大學可真好。”我輕輕嘆息。

她停住腳步,呆呆地望著我:“以你的才華,在大學里一定會很出眾。”

我低下頭,沒有說話,默默走在她的身后。

中午的太陽掛在正頭頂,我們的影子縮成一個點,好小好小。

01

父親為我取名高志遠,是取志存高遠之義。父親沒念過幾年書,這個名字,還是他委托上過初中的三叔取的。

可惜,直到現(xiàn)在,我還是平平庸庸,一無是處。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我總喜歡一個人在座位上胡思亂想,從小學到中學都是這樣。我不喜歡老師所講的那些東西,我有自己內(nèi)心的小小世界。

初中要走好幾里的路,去鎮(zhèn)上上學。

我背著簡陋破舊的書包,帶上母親早已為我準備好的午餐,借著黎明前的星光,一個人走在蜿蜒的小路上。

冬日里西風凜冽,我穿著破舊的棉衣,行走在呼呼的北風中,臉如刀割,手腳冰涼。

上學這么苦,這么難,到底是為了什么呢?我坐在屋后的小凳上,眺望不遠處的山丘。

家鄉(xiāng)好美,有山有水有鳥鳴,只是好久都沒回去過了。

“老師,我們?yōu)槭裁匆洗髮W呢?”老師又講到了大學,一個同學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舉起手,瞪大眼睛看著她。

“因為,上了大學,就可以走出這個村子,去往外面的世界。”老師放下課本,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到了外面,你會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上除了山和水,還有平原,還有高樓,還有車水馬龍,還有燈紅酒綠。”老師望著窗外,我也隨著她的目光眺望,山的后面還是山,層巒疊嶂。

遠方的遠方就是老師所說的外面的世界嗎?我問著自己,對遠方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

上課依舊常常走神,每想到老師所說的遠方,我便自責不已,在課下一遍遍地溫習。

村子里,多數(shù)孩子初中還沒畢業(yè)就輟學了,他們認為自己學不好,也認為讀書沒有用。

我考上了縣里的重點高中,父母為此高興了好久。在他們心中,上了高中,就是高學歷了。

鄰居親戚時有來祝賀的,看著母親眼角的皺紋漸漸舒展開來的樣子,我想笑,又想哭。

去了高中,就要離開家了。

家距縣城很遠,一天只有一趟車。我?guī)е蟀“男欣睿诓贿h處的路口向父母揮手。

母親笑著,眼中淚光點點,在陽光下,那么耀眼。

02

縣城里有很多商店,有汽車,有路燈,還有很多人。

我一個人走在城里的路上,看著這個全新的世界。這里依舊有山有水,可地域卻比村里開闊得多。

向來就獨處慣了,剛到這里,雖然不認得幾個人,可也沒覺得多孤單。

高中的教室很大,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寬敞明亮。

我看著窗外那棵大樹枝繁葉茂,一片翠綠,鳥兒在上面跳來跳去,看著看著,就下課了。

那個午后,我走在離學校不遠的街市上,看到一個賣書的小攤。攤主用一塊布鋪在地上,上面擺滿了各種書籍。

我在攤前站立好久,角落里的一本書吸引了我的目光。書的封面上是一個男孩大大的臉,臉上滿是胡子。我拿起那本書,注意到作者好聽的名字:海子。

我坐在校門口的石椅上,捧著那本書,一頁一頁地翻著。他寫得真好。

“你在看什么書啊?看得這么入迷?”

我抬起頭,眼前女生的影子正好落在書上。

“是一本詩集。”我把書遞給她,她在我的身旁坐下。

她和我同班,叫張悅。我們平時沒怎么說過話,看得出,她也不是很活潑好動的人。

那天是周六,學校里很靜,靜到只能聽到她翻書的聲音。

她看得很認真,有時候,目光在一句話上停留好久,似乎是想把它記下來。

我坐在旁邊,時而看書,時而看天,時而看她。

太陽滑到了西邊的山頭,紅色的晚霞如同一團胭脂,施在天空的那一角。

“不好了,回去晚了,我媽又該責怪我了。”她仰起頭,看著山頭的陽光,合上書本。

“你家就在附近嗎?”我接過書,看她匆忙站起身來。

“嗯,嗯,離學校很近。本來想去教室拿東西,沒想到竟忘了時間。”她朝我笑了笑,便轉身向教學樓跑去。

我拿著書,走在寂寥的操場上,看身影在夕陽下被拉得好長。

回到教室,我忽然想寫點什么。對著白紙,我有說不完的話。

從那以后,每當內(nèi)心感情翻涌卻不知該向誰訴說時,我就寫在紙上,就像海子那樣。

看著紙上寫下的一行又一行的句子,雖然有些幼稚可笑,可終究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衷腸的方法,寫完之后,感覺心里舒暢許多。

那天,我正在紙上寫著,忽然感到眼前有個人影在晃動。我仰起頭,是張悅。

“我,我想借你的那本書看看。”她笑著,走到我的身后,看我寫的東西。

我連忙掩住,低頭在桌里找海子的詩。

“寫得很好嘛,遮住做什么?”她笑著,拿起我寫的東西,細細看起來。

我不好意思搶回來,只好任她邊看邊笑。

“很喜歡你的風格,和海子還有點像呢。以后寫了詩,都給我看看,好不好?”

她笑得很天真,很爛漫,我傻傻地看著她,只顧著點頭。

張悅學習特別認真,成績總是名列前茅。

這里雖是縣重點高中,可能夠考上大學的,每年也就幾個人。

張悅說,父母對她期望很大,一直以來,除了學習,她不知道還能做些什么。直到看了我的詩,才發(fā)現(xiàn),生活中還可以另有一番樂趣。

張悅依舊每天趴在桌上學習,我還是會常常走神,胡思亂想著,就拿起紙筆,寫下一時的想法。

張悅成了我唯一的讀者,我每次寫好詩,都會拿給她看,她笑著將習題冊推向一旁,在我的詩上勾勾畫畫,標出她喜歡的句子,指出她認為可以改進的地方。

我們都沒有什么朋友,那時候,兩個人為找到了知己而興奮,自己的喜怒哀樂,都會告訴對方。

兩情相悅,我們卻都不敢說出來,怕同學的眼光,怕父母的失望,怕自己的夢想因為這件事而破碎。

高考成績公布那天,看到她的名字赫然排在最前列,我想為她笑,卻只能為自己哭。

“我們以后還會見面嗎?”她瞪著大大的眼睛,靠在教學樓走廊的欄桿上。

“會的。如果有緣,自會相見。”我低著頭,強忍著淚水。

這一刻,我覺得自己好挫敗。此時父母應該也正在家里神傷吧。

“你寫過的那些詩,可以留給我,當做紀念嗎?”她抬起頭,眼含淚水。

我點頭,勉強擠出笑容。

那一天,她穿著白色的裙子,馬尾在身后一晃一晃地,消失在校門外的那條小路上。

03

“媽,我,我想去深圳。”我囁嚅著,不敢看她的眼睛。

“志遠,你再復讀一年,說不定……”母親抓著我的手,眼神黯淡。

我搖搖頭:“我天生不是讀書的料,還不如去深圳掙錢來得實用。”

母親低著頭,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我也向往學校的舒適與寧靜,但我更想盡快幫父母改變家里的生活,他們晚年不能再為我操勞下去。

父親默默站在一旁,抽著自制的煙袋,劣質煙葉嗆得他咳嗽不止。

站在深圳火車站,我茫然地看著四周。這里,就是老師所說的“外面的世界”吧,這里就是遠方的遠方。

親戚介紹的這個工廠里有好多同鄉(xiāng),還有不少小學同學,或者初中同學。

每天,冰冷的機器,冰冷的主管,冰冷的宿舍,工廠就像一個黑匣子,進去了,就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躺在床上,身體累得已近乎麻木,可我知道,我的思想不能麻木。

我想重新拿起紙筆,寫寫心中的詩篇,可宿舍嘈雜簡陋,連一個可以鋪紙的桌子都沒有。

我在郊外的城中村租了一間小屋。地方狹小陰暗,可我擁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間,我可以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記錄自己內(nèi)心不為人知的想法。

每一天,為了趕公交,我起得更早,睡得更晚了,可我很開心,因為回到小屋里,我就變成了另一個自己,真實的自己。沒有制服,沒有機器,沒有流水線,只有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

來到深圳,我知道了博客這種現(xiàn)代化傳媒,每一次寫完,我都會把詩發(fā)在博客上,看到陌生人的肯定和鼓勵,我很欣慰,我相信,我不會一直這樣平庸下去。

我的一些詩登在了工廠的周刊上,可惜并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主編笑著和我握手,說我的詩很好,只是如今讀詩的人太少。多寫寫影評和時評,閱讀量上去了,稿費自然也就高了。

我不懂什么是影評和時評,可聽了他的話,我還是去查找了資料,看別人怎么寫,然后自己學著寫出來。

寫這些的確帶來了少許稿費,我暫時放緩了寫詩的進度。在現(xiàn)實面前,我又一次妥協(xié)了。

我的詩陸續(xù)得到一些人的關注,也經(jīng)常有一些人邀請我參加詩會,我很興奮,那是自卑的人得到肯定之后的激動不已。

不久前,我接道一個詩友的邀請,去廣州參加一個詩會。

廣州,廣州。

我忽然想起,張悅的大學在廣州。

也許如今,她早已忘了我。她是一個大學生,而我是一個工人,我們的人生,怎么可能再有交集?

我還是整理好了行裝,我想去她的城市看一看,即使她永遠也不知道,我曾去過她所在的地方。

04

“志遠,你曾說過,有緣會再見,這次相見,是不是說明我們是有緣的?”張悅把頭撐在桌子上,盯著我看。

“我們,我們的人生還會有交集嗎?”我尷尬地笑著。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衣著樸素,簡單內(nèi)斂的女孩了。她更漂亮了,衣著靚麗,和城里的女孩沒什么差別。

“當然有了,現(xiàn)在不是又相遇了嗎?”她笑著,大大的眼睛一閃一閃。

“如果,如果我不是個工人……”我支吾著。

“是又怎么樣?工人可是很光榮的職業(yè)。”

我笑了,她也笑了。

“我馬上就快畢業(yè)了,到時候就去深圳找你,要不你來廣州也行啊。”她嘻嘻地笑著。

“好,好,我盡快就過來。”我笑著,為她的杯中添滿熱水。

不久后,我就搬到了廣州,依舊是普通到走在人群中一秒就會被淹沒的工人。

有時下班后,我會去學校門口等她,看著那些光鮮亮麗的情侶相挽著談笑風生,我只能躲在角落里,默默等她出現(xiàn),牽著她走在寬闊的大街上,總覺得自己是多么地不合時宜。

畢業(yè)后,她很快就找到了工作,成了寫字樓里的一名白領。

我們租住在廣州的郊外,實在不好意思去她公司樓下等她,我便早早回家,收拾好屋子,至少她回來以后,可以喝到熱茶,吃上想吃的飯菜。

她的公司常有聚會,每次看到她滿身酒氣地回家,我都好自責。如果我在她身邊,一定會好好照顧她。

國慶長假的時候,她說,父母一直催著她回家,聽說她有了男朋友,還是同鄉(xiāng),一定要見見。我難為情地點點頭,拉著她的手,坐上了回家的列車。

“嗯,我跟我爸媽說,我們是一個公司的,同時也是大學同學,你可別說漏了嘴哦。”火車上,她抓著我的手,不自然地笑著。

我輕聲應著,低下頭,不再言語。

05

那晚的風很大,我走在小城的馬路上,滿腹悵然,卻不知可與誰人說。

路,依舊是六年前的路,可人,卻是會變化的。

我們早已不是同一個世界里的人,可我們依舊固執(zhí)地堅守著曾經(jīng)的約定,直到撞得頭破血流,才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原來只是自欺欺人。

我還是在張悅家說漏了嘴,暴露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工人?工資還沒你高?張悅,你是讀書讀傻了吧?”張悅母親滿臉的嘲諷和尖酸的語氣如同一道閃電,擊中我的神經(jīng)。

是啊,我們早已回不去了,只是當局者迷,沒看清楚罷了。

我彎腰向張悅及她的家人告別,張悅起身想要留住我,卻被她母親抓住了手。

我看到了張悅起身時眼中的猶豫。

是啊,我如今一無所有,還配擁有愛情嗎?

我知道,她也知道,為她寫詩,和她攜手到老,那只是年少時天真的夢想,在現(xiàn)實面前,一文不值。

我不能陪她去聚會,更給不了她房子與車子,我有的,只是一顆赤誠之心,可這遠遠不夠。

也許是張悅母親的提醒,我們都看清了現(xiàn)實,默默遠離彼此的世界,直到最后,再也看不到對方。

06

說好的地老天荒,只是奈何有緣無分,緣淺情深。

說好的詩與遠方,怎奈世態(tài)薄涼,只是大夢一場。

忽然想起好久都沒有寫詩了,我鋪開一張白紙在小桌上,寫下:人要有遙遠的夢想和樸素的生活,即使明天天寒地凍,路遙馬亡。

現(xiàn)實盡是蒼涼,可我還是要追尋我的詩與遠方。

前路坎坷漫長,但當此盛世繁華,四海皆可為家。

尾聲

我依舊在寫詩, 也有越來越多的人讀我的詩。我找到了新的工作,也有了新的生活。站在車水馬龍的城市中央,我終于可以昂首挺胸,牽著妻子的手,給她讀昨夜為她寫的那首短詩。只是偶爾抬頭,會想起那個最初與我笑談詩與遠方的人,早已不在。



無戒365極限挑戰(zhàn)日更營第18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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