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
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倘若你尚在場,大抵英宗不會感嘆兵臨城下卻無人可用。
倘若你尚在場,大抵廟堂之中貪官污吏之亂象有所收斂。
倘若你尚在場,大抵朝野上下胡朋黨羽之爭有所改觀。
可你不在了,不見百姓痛哭自愿千里送行,不見君王感慨為你數次下詔追悼,不見友人不顧殺身之禍決然墳前祭奠,天亦為你悲痛,陰雨不絕,愁云慘淡萬里而凝。
你一生不染塵埃,不折于斗米,不受污泥所濁,年少時的無意之夢,卻暗示了一生境遇,兀自沸騰,兀自犧牲,兀自奔涌,無人問津,令人惋惜。
明英宗朱祁鎮,幼年即位,卻無良臣輔佐,聽信太監王振之言,不辨是非之事。你久居于邊遠之地,倒也自得其樂,與民無憂,若非進京升遷之事,大抵難以面見君王。
初見君王,許是因離了張太后的垂簾聽政,許是因沒了“三楊”在朝中的興風作亂,少年面色孱弱卻是滿懷壯志,立于高臺風華盡顯。許是大明祖巡君王守社稷之言,許是王振耳邊極力誘導,少年意氣卻未見這世間種種混濁,紙上談兵尚不精通,卻親自帶兵出征瓦勒,土木之變,囚于異域。
再見君王時,事世蒼桑,故人皆去,你卻因同樣的緣由遭人構陷。最初上任時,你尚不知京中人事復雜,亦或是不愿與之合流,不屑于周轉于人情事故之間,自是備受排擠,不受待見,受人嘲諷。如今為官多年,仍舊窮且亦堅,不移當年之志,兩袖清風不染塵,一身素衣不納垢,可君王仍舊未有成長,仍舊以他人之眼觀朝政,執迷不悟,不知你心。
一道詔令,三親九族,盡數消匿,數年家產,唯有君王所賜劍器一把,畢生朝服華袍一件而已。
明代宗朱祁鈺,若非土木之變,你尚且只是朝中文臣,他尚且只是庶出親王,立于朝堂之上,偶爾為政見不合而爭辯,私下卻不曾有所交集。正因土木之變,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朱見深過于年幼,大軍壓境形勢危急,唯有成王祁鈺能擔當重任,你力排眾議,擁他為王,倒是良臣得遇明君,云海奔涌,山川相賀。
許是因他出身坎坷雖貴為皇親卻難想安寧,與你出身于偏遠小鎮仕途不順心境相似,有心心相惜之意。
許是因他午門血案整頓朝政重立風氣你多了欣賞之意,許是因你才思敏捷建言獻策他多了崇敬之心,心性相合,志向相同,高山流水,引以為好。
忠貞之士重回廟堂之上,吏治為之煥然一新,治軍有方一戰而勝穩朝政,山河之志,得償所愿。
因你平日生活勤懇節儉,他所賜之物衣食住行一應俱全,甚至有你所好調味之物。
因你生性高潔不染凡塵,他便親自上山砍取青竹,取得汁液,親送于你。
因你功績不俗文武雙全,他便選了你華麗的錦緞裁衣相送,選了名滿天下的利器贈你。
可終究好景不長,明英宗歸來,奪門之變,他終是無力抵抗,被軟禁直至病逝。
夜來攜手夢同游,晨起盈巾淚莫收。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他終是先你而去,素來你與他關系匪淺,你自是難以立足,殺身之禍,非一朝一夕,貪污之名,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一生侍奉兩位君王,政敵之見,你既是好人也是個壞人,是良臣亦是污吏,難以評說。一生經歷兩次誣陷,雖為殺身之禍,一個因國難而無疾而終,一個因君主憤恨之心得成所愿,終是留了厚重一筆,難以抹去。
身為文官,你卻在土木之變后,振臂高呼,組織軍隊,親自上陣殺敵,力保民眾安危,終贏社稷之穩。
身為朝臣,你從不依附任何勢力,以明智而敏銳的目光審視一切,審時度勢只為江山之利。
身為書生,你不執著于陳舊的經書,以民間疾苦山河地勢為學問,進言獻策,無一錯用。
一寸丹心圖報國,兩行清淚為思親,關河底事空留客,歲月無情不待人,年來年去白發新,匆匆馬上又逢春, 子規夜半猶啼血,不信東風換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