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坐在幽暗的燈光下,手中握著文學大師郁達夫的作品,郁達夫就這樣撲面走來,而我,也沉浸在他孤獨的氣質和深沉的憂郁氣息中無法自拔。
翻閱了郁達夫的一系列作品,不難發現,郁達夫早期小說多以日本為故事背景,而穿雜在這些小說文本中的一個共同的主題,則是對于欲望的追求和精神的苦悶。
著名心理分析專家榮格指出:“兒童的精神僅有極少部分是屬于自己的,而就絕大多數兒童來說,其精神生活是完全依賴于父母的精神生活?!?br>
這句話其實表明,郁達夫憂郁、深沉的性格特征在極大程度上受到了原生家庭的影響。
其實,榮格的這個觀點對于今天的人們,仍然有著現實意義。很多人身上可以看到來自于原生家庭里的烙印,比如《歡樂頌》里的樊勝美,盡管表面彪悍豪爽,但不過是色厲內荏,與父母一樣膽小怕事。
作為中國現代小說大師之一的郁達夫,自童年時代,就飽嘗人事艱辛:三歲喪父,家境窘迫,僅靠幾畝薄田和母親陸氏簡單的小買賣來維持生計。早年喪父使他自幼便感受不到父愛的關懷,造成了他心理的失衡。而他的母親對他則期望甚高,另一方面,又因生計所迫而無時間給予他渴望的愛撫,所以,他的整個童年時代都是在孤獨中度過的。因此,陰郁的種子,在童年時代就已悄然生根發芽。
可以說,郁達夫的孤獨感是與生俱來的:童年時代無法感受到親情的愛撫,自十八歲起,又在日本開始了長達十余年的漂泊之旅。在輾轉求學的歷程中,孤獨感和陰郁情懷無時無刻不在侵襲著年輕的郁達夫。青春之酒并沒有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越來越清澈,它反而越來越混濁了。
郁達夫這種精神的苦悶便在一定程度上轉移到了小說創作中??v覽郁達夫的一系列小說,以《銀灰色的死》、《沉淪》、《茫茫夜》為代表,郁達夫塑造了一大批零余者形象:他們是五四時期處于歧路彷徨的知識青年;是遭社會擠壓而無力把握自己命運的小人物;是被壓迫被損害的弱者。他們無一例外,均是在日本漂泊,在夾縫中求生存。而漂泊,本身就意味著個人以一種不確定的狀態生活在陌生人群之中。
郁達夫一如他筆下的人物,在日本有著長期的留學經歷。但同樣覺察到自己,不過是時代的棄兒。國家的前途命運自己無力把握,在國外又飽受排擠。所謂“零余者”,在我看來,顧名思義,便是不為時代所容的一類人的統稱。
所以,郁達夫的小說都具有很強烈的自傳色彩。透過他的作品,能夠感受到迎面撲來的是濃郁的陰郁氣息。
郁達夫所處的時代,是一個動亂黑暗的時代,如郁達夫一樣的知識分子們,看到了中國國內積貧、積弱和黑暗腐敗的現實,又在日本這個國度里備受歧視。于是,郁達夫們所渴望的溫暖、平和、平等的溝通和交流,也就無從實現。
我們知道,當一個人,尤其是知識分子在精神上無人理解,地位又處于尷尬境地的時候,話語權也就無從談起。
比如,我們經常聽到的“人微言輕”這個詞,就足以概括郁達夫在國外的尷尬處境。
其中,五四個人主義又構成了郁達夫創作的基本問題語境。因此,在賞析郁達夫的小說時,便能時刻感受到充斥其中的孤獨感和苦悶。
郁達夫的《沉淪》一經發表,便在中國文學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郁達夫不僅一舉成名,也曾經飽受詬病。而這一切,皆源于他在《沉淪》中,將現代人的苦悶定格為“性的要求與靈肉的沖突”。
郁達夫認為“種種的情欲之間,最強而有力,直接搖動我們的內部生命的,是愛欲之情。諸本能之中,對我們的生命最危險而同時又最重要的,是性的本能。戀愛、性欲、結婚,這三重難關,實在是我們人類的宿命的三種死的循環舞蹈?!?/p>
基于這一指導思想,郁達夫在小說創作中以描述“性與色的欲望”,來張揚個性解放。并以肉身的本能沖動,肯定個體生命意志。郁達夫并非熱衷于單純的性愛描寫,在作品中,郁達夫通過性的焦慮,轉而把個體身份與民族身份聯系了起來。
前面已經提過,郁達夫們覺察到自己在日本的尷尬地位,在內心深處不自覺將自己的地位與國家的地位聯系起來。
這就好比,國人在國家貧困、弱小之時出國旅游,很難受到公正的待遇,國外的媒體總是夸大報道中國人素質的低下。而近幾年,隨著中國國民經濟和國際地位的提升,國外的許多國家為了吸引游客以及投資,便會在態度和政策上放寬了限制。
所以,由此可見,郁達夫將自我命運與國家的前途命運聯系在一起,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沉淪》開篇即寫:“他近來覺得孤獨得可憐……”寥寥數字,便將孤獨寂寞的留日青年形象勾勒了出來。
沒來由的自負與耽于幻想的性格,讓留學生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苦的人。無人理解的苦悶及蠢蠢欲動的性欲,時刻困擾著他。因而,他每日清晨在被窩里進行無法言說的罪惡行動,然后,在每次犯罪后,又在精神神上責罵自己。雖然暗自痛悔,卻終究不得不做了性欲的俘虜。而性的問題,也成為他從自負到自卑、從個體對抗群體到個體依附群體的轉折點。
周作人在為郁達夫的《沉淪》辯護時,援引了“精神分析”的學說,認為《沉淪》“雖然有猥褻的分子卻并無不道德的性質”,它寫出了一個病的青年的心理,也可以說是青年憂郁病的解剖,里邊也帶敘著現代人的苦悶—便是性的要求與靈肉的沖突?!?/p>
在中國固有的文化模式里,“性”是屬于禁忌區域,屬于獸欲,極端形而下,因而性的話語權呈現空缺狀態。人們往往披著遮羞布享受性愛。性只能在傳統文化的晦暗角落里占據一席之地。
哪怕到了今天已經比較開化的時代,人們依然不能正視這個話題 。以“性”為噱頭的寫作,總能吸引一些人的有色目光。
而郁達夫敢于掀開這塊遮羞布,別出心裁地將性欲描寫和傷時憂國的情緒結合起來,消弱了單純描寫性愛帶來的消極影響。這不能不說是需要勇氣,也具有開創性的意義。
由此可見,郁達夫無疑是偉大的,他始終以孤獨者的姿態,行走在時代的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