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時期的我,一旦從學業的束縛中解脫出來心兒便是要先于身體飛到那路邊小村的。
那村在公路邊,村口立著石牌,碑上貼著光面的白瓷,上有紅色大字“埔仔”。在鎮里上幼兒園時,小朋友之間互問來處,我說我是埔仔的,然后她們哄堂大笑“你住在作業本子里???”,因為這兩個詞用客家話念起來一絲不差。
那村不大,村里人說的是“咱們大鄉里”但也不是吹牛,方圓數公里,就這村大。我家的老屋是埔仔村十號,自然是離村口極近的。有時坐車在公路上就可以遠遠地望見我們兩層小平房的紅色房頂,周圍盡是些低矮的瓦房。我們家的屋子從頂上俯視則是一個直角,和小小的院子一道圍成一個方形。屋子的頭尾均有門朝南開。
奶奶養了只母貓,我和弟弟不時偷走它生的小貓崽,把小小的毛團們捧在手里,藏到自己的被窩里,但它們會循著貓媽媽的叫聲自己爬到門口。貓媽媽平日里只在奶奶的腳下轉悠,一點兒也不愿接近我和弟弟。我也曾偷偷地拿了一顆蛋藏在紙箱里,鋪滿衣物,想要孵出另一種毛團。現如今,年節乘著車回村,在公路上已全然見不著我們家的紅房頂,家中那只灰色母貓也已離家不知是追求自由亦或是被有特殊癖好的人果腹了。
小的時候我十分喜歡上天臺,去看我們村子的土地還有干凈的天空,但要躲過奶奶的火眼金睛爬過幾乎垂直的鐵梯子才能到達。極目處,一片青翠是農地,是山丘,灰黃的田間小路把大塊的綠色分割成方方正正的許多部分,也將不遠處的山丘分割成數份。那時候,我覺得那片綠色很遙遠,興許要走上幾日,但后來發現十來許分鐘便能徒步到達同姓的鄰村。現在已經很久沒有上過天臺了,不知道當時搬上去的過家家的小玩具是否已經腐朽,不知道當時用紅轉頭砌起來的“小房子”是否已經坍圮。
奶奶那時候手腳靈便眼不花,早上五六點起床去新鄉買菜。我也起得早,跟著奶奶去。奶奶喜歡給我們做涼粉,兩塊錢一小袋可以煮一大鍋。奶奶也喜歡做“蘿粄”,用鐵球在面團中間滾動,滾出一個圓坑再放進蘿卜餡。奶奶還喜歡做“蘿卜糕”,把蘿卜刷成條狀和面粉以及其他材料混合放在很大的圓盤上蒸成糕。奶奶還有一個“擂缽”,用來擂芝麻或者“九疊米”,沖熱水或者涼涼的井水,制成擂茶?,F在新鄉已沒有了集市,涼粉鐵球圓盤擂缽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們家的樓梯是在院子里的,記得有一年的中秋,大姑媽買了一堆紙燈籠,讓我們點了掛到樓梯兩邊,還有院子大門,燭光經過薄紙,柔和了整個世界,吸引了很多村子里的小朋友來看。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買得到那種紙燈籠。
在埔仔村,有一個比過年還要重要的日子,那便是十月十五——下元。農村傳統務農,一年到頭面朝黃土,秋收過后才得機會停下,人們便聚到一起享受一下這年的豐收,圍在戲臺下看看戲。奶奶說:“必須要人齊齊在家里,熱熱鬧鬧的,這可是比過年還隆重的?!?/p>
十五那天清早,街上滿是一些老奶奶和阿姨,每個人都挑著兩個籮筐,里邊放著的是供奉神靈或者祖先必不可少的五生和紙寶蠟燭香。如果起得早,奶奶就會哄著我一起去。先去村口拜王爺公,然后去村尾的祠堂,最后又回到村口戲棚拜觀音娘娘。村口空地那里的戲棚是一塊不大不小的水泥平臺,在節日的前幾天,村委就會雇人把戲臺搭起來。
中午早些時候,戲班子就來了。我會和村子的小伙伴們一塊兒跑到空地去看那些花花綠綠的人。演戲之前他們都會排好隊去拜觀音,以求演出順順利利。我們圍在兩旁,好奇地看著他們。等他們離開我們也不會解散,為首的大哥哥會帶著我們溜到戲臺的后邊去。大哥哥輕捷地爬了上去,然后掀起一塊帆布,樂滋滋地看著里面的演員們。我們不甘落后,跟在后面也慢慢地爬上去,那些“姐姐”正在卸妝,露出一張哥哥的臉,把我們嚇得掉了下去。
晚上大概七點就結束了家里豐盛的聚餐,我一般沒心吃飯,心里叨念著晚上八點開戲。村口的阿姨會做很脆很香的“油糍”,糯糥的,蘿卜絲甜甜的;那個胡子大叔把攤買自己煮的花生米,有點硬,吃多了牙齒軟;村尾的姐姐那里有柿餅,我最愛,粉粉的,甜絲絲……
再晚些,許多婆婆在子孫的陪同下提著小凳子,拉著薄薄的竹席坐在最前面的地方看戲。我也怪怪地陪著奶奶坐在竹席上,看著臺上我不懂的戲碼,其實正在專注地啃手里的柿餅。
下元宵還在,但是卻一年不如一年熱鬧了,去年還把唱戲的地方從村口轉移到了村尾田野里,走都不想走了。
點點滴滴,藏在記憶里,不經意間從腦海里冒出來撓撓我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