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都尋人 四

“沒人知道幽都有多大,多數人認為的主城區有十三個,這些地方都有蘭哥的眼線。”尹正孝和我這么說的時候,我們兩人一貓已經被28號路載著在漸濃的夜色中飛馳了好一會。到達時天已黑透,面前的目的地是家酒吧,門頭外墻皆是金色,在這片陰郁的林立高樓中分外耀眼。閃爍的霓虹燈將店名印入眼底,“Golden Lily”。

我們正要進門,卻被一個巨石般的男人攔住了,他粗壯的臂膀將黑西裝上的白條紋撐出了弧度。“請著正裝入場,不許攜帶寵物。”我們一起看向地上的蘭哥。“我十分愿意為二位紳士服務,”這時一個倚在門邊、穿著考究的老人道,“定制西服,價格從優。”“好啊,”尹正孝點點頭,“你家店在哪?”“就這。”老人笑著正了正玳瑁色的眼鏡,走到他跟前,抽下掛在脖子上的皮尺,前后左右量了起來。當他停下手中的動作,一套筆挺的藏藍色西裝已經穿在了尹正孝身上。

我松了松脖子上的領結問蘭哥:“你呢?”“不用。”她說著又變為少女的姿態,身上已是一席小巧的銀色露背晚禮服,在看門大漢驚愕的目光中回頭朝我們招招手。酒吧進深比我想的長得多,室內裝潢也無一不是金色。穿過一簇簇西裝革履的客人與忙碌的服務生,我們坐到一處空著的卡座,蘭哥點來一瓶飄著金箔的香檳。縹緲的爵士樂中,周圍的座位漸漸坐滿,不遠處舞臺上金色的帷幕徐徐拉開,表演開始了。

八個涂著金色眼影與唇彩的姑娘踏著舞步唱起一首我旋律熟悉,歌詞卻全無印象的中文歌,墜滿亮片的短裙隨著扭動的腰肢反射出奪目的光。她們不借助任何擴音設備,歌聲卻分明得如在耳畔。我掃了眼臺下為數不多的幾張亞洲面孔,隨口說:“中國的文化輸出在幽都挺成功的。”蘭哥聽后一臉不屑,尹正孝撓撓頭對我說:“幽都人交流不通過語言。靈魂就像兩團光,靠近時產生交集,從中可以感知對方想表達的意思,就是生前所說的心靈感應。不過大多數人還是動嘴說話,習慣而已。”

“所以幽都沒有語種的限制,她們唱的不見得是中文歌,但你越過‘語言’直接知曉了它的意思。而生前是歌手、政客的人,往往有讓信息傳得更遠的印記。”我正琢磨著尹正孝的話,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嗓音:“歡迎各位大駕光臨,我是金百合。”舞臺上的姑娘們退向兩邊,一個高挑的女人從她們中央緩步走出,音樂安靜下來的酒吧內回蕩起她高跟鞋敲擊地面的韻律。深V薄紗禮服的布料間隙點綴著珠寶與金飾,一對輕輕搖曳的百合花耳墜間是張妝容精致的臉,是母親年輕時的樣子。

“昨晚我做了個夢,夢到許多生前的事,所以今天給大家獻上一首我家鄉的老歌。”金百合說著,音樂再次響起,是梅艷芳的《女人花》。她邊唱邊含情脈脈地與臺下每個人對視,當唱到“花開花謝終是空”的時候視線落在了我臉上。她愣了下,眼中的似水柔情凝固了片刻,致使最后一個“空”字失了聲。旋即她又恢復了狀態,直至掌聲與謝幕。之前的姑娘們一身勁裝重新出現在舞臺上,音樂也換成了快節奏的舞曲。沒多久,門口那個巨石男來到我們面前,“老板有請。”

我們跟他進入一個酒吧深處的包廂,四壁和門內側都是厚厚凸起的皮革,關門后宛如置身野獸的胃中,與外面已是兩個世界。坐在絳紅色天鵝絨沙發上的金百合見我們進來,掐滅指間細長的煙卷,別過頭將口中的殘煙吐盡。“是你嗎?兒子。”“嗯,媽。”她擁抱我親吻我的額頭,拉我在她身邊坐下,也熱情地招呼蘭哥和尹正孝坐下,就像同學來家里玩一樣。她滿眼疼愛地揉著我的頭發,這情景熟悉而久違。她問了我死時的年紀和來幽都的時間,我也向她說明了見面之外的來意。“媽媽什么都愿意給你!”她的語氣和手心傳來溫度。

“車禍印記是吧,”她輕抬手腕優雅地將手攤在我面前,又笑盈盈地看向蘭哥,“多可愛的孩子,要是我兒媳婦該多好。”蘭哥則全程把視線移向別處。我將手放在她的掌心上,抬眼時卻發現她嘴角閃過一絲黠笑。瞬間,我的身體僵直得無法動彈,眼前一片漆黑,耳邊傳來蘭哥的聲音:“砍斷她的手!”緊接著是一記金屬碰撞的尖銳響聲。“哈哈哈哈,斬擊印記啊,我也有!”金百合用甜美的嗓音發出癲狂的笑聲,“送上門來的肥羊,真是我的好兒子。”“對不起了!”尹正孝喊道。鉆心的劇痛隨即從手腕處迅速蔓延開來,恢復清晰的視野中出現了我汩汩冒血的斷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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