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就要來了,雪也來了,而你計劃的一場看海的旅行始終沒有來。你活在自己隱藏的信念里,也始終被別人的立場左右,這是時間以它默不作聲的方式不斷給你的啟示,你明了,但故意不能信以為真。
以某個時間的節點來說,或者說在你不經意的某一次脫口而出,這百無聊賴的日子是不是都長了一點。在秋冬季節轉換的時候潤月,猝不及防的更變生活節奏,穿衣蓋被都無法分明了,這無疾無終的日子可不是長了么。和朋友聊起這些閑天的時候,歡笑而終仍是最多的,你說多些這樣的機會總是好的。
你清晨五點從山頂上爬起,卻苦苦等不到日出,卻意外聽人說到:事物只有在恰如其分的位置上才能體現出美感,當你沒看到,就一定不是它美到飽滿的時候。你便覺得這匆忙開始的一天已然了無遺憾。
你向往愛情,但不像無頭蒼蠅做無謂的努力,別人耳提面命的催問,亦或是那些不懷好意的揶揄,你都能從容不迫的一笑置之。你說等待愛情的過程也是一種美好,該是與它撞懷的時候,它便不是不期而遇的來了嗎。在孤身自處的日子里,你也努力活出滋味來,不盲目期待,你說那些貌似苦難的日子總能找到孤芳自賞的方式。
也許有一天你終會明白人生無常聚散,透明宣紙上刻盡離合悲歡,世言不休止于清者自清,嚷語無界定于在不在乎。貪一杯濁酒吧,就無所顧忌的享一世清歡。而后你才明白除卻自我定義,人生實在還有許多無法擺脫隔離的角色,所謂為自己代言,像詩言般的吶喊,卻沉淀著附之一生的寂寞。
今年,是畢業的前一年,其實畢業的味道早已在你身邊盈滿。你無從知道畢業原來也是無法預防的事情,有時候你問自己真的做好準備了嗎。為什么你放棄考研,為什么你不學人進步,為什么你沒有自己的人生規劃?這些身邊的人不厭其煩問的問題,于你而言,真的有清楚地自己的答案嗎。你對自己解釋是其實你也在按部就班的過活,沒有宏圖大略,也不再躊躇滿志,只隨波逐流于眾人的迷惘。不管怎樣,這都是你自己的選擇,無需奢求理解,也懶做過分解釋,除了你自己,還有誰有資格信誓旦旦說出為你負責的話來。
這一年來,你更多的感受是,你會突然走進一個喧鬧不止的圈子,眾人環繞,彼此勾肩搭背無所不適;當然你也會突然就被擱置,不知不覺間就孤身自處無人問津,原來你不相信,其實自己可以應付自如。
說起這一句話時想到一位喜歡的作家曾經在微博上說:當人能夠與自己相處的時候,他其實就是找到了一種與萬物相處的方式。如果不能夠就需要被各式內容填充。相處的前提是容納,開放,然后是溫柔和悠長。如此,一兩個靈魂,幾片葉子,都可喜悅。
喜歡出走,但對于遠行的意義你從不計較。坐一天或是長達一夜的長途火車,只為簡單的,你在內心憧憬著的某處。聽那些同為遠行的人喜怒哀樂,從搖曳炙熱的車廂里眺望異鄉的黃昏,原來從他人的傾訴里亦能找到我們自己出行的目的。這是你在旅行后在寄給朋友的郵卡里填寫過的語重心長的話。蔣勛在其文章《人需要出走》里說出走絕對不只是向外的觀察,而是向內的反省。倒是異曲同工的。
已見山楞映斜陽,未入山去身先涼。
這是四月三號倒了兩次火車,輾轉一天一夜后,在從阜陽到黃山的火車上你發的微博。
那時在火車上模糊的已經能看到遠處的山巒,只是霧蒙蒙的看的不十分清楚。火車上的乘客大都是在眺望,或是在不約而同的議論。看來你們此行的目的相同。
火車剛剛跨過長江,是你生平第一次從自己的視線里略過長江流域,其實你的腳步還未真正踏上南方的土地,那火車上的一層鐵皮地板足有千山萬水之隔。但你說火車窗外的植被和民房已使你感到新鮮和興奮,坐你旁邊的是一樣探頭探腦一樣在如沐春風的宿舍小伙伴小六。
這次旅行你們計劃多久了?恐怕你們自己也不好意思說。一年前已經買過一次車票了,只是那次要同往的人不同,計劃好的路線也不同,因為一些事被擱置耽長達一年之久。你沒想到一年后還能拾起這次旅行來,這很簡單其實,只是因為和同宿舍的同學有了再次不約而同的默契。
其實一開始你是準備往北走的。
差不多相同的時間林問收到一封從北邊來的信。說來很奇怪,這年頭能收到信件實在是不易,拿到信封的林問有點不解誰會以這種傳統的方式來問候他。林問甚至都不知道郵局現在是否還有這項業務內容,信封還是老舊的紙皮,不過看寄出的時間是有點早了。寄信人的信息上只標注了北京兩個字。
林問:
好久不見了,沒想到再次和你寫信竟是這么多年后的事情。你現在過得好嗎,樣子變化大嗎?不知道下次見到是否還能一眼就認出你來,估計是不大可能。
我暗自猜想當你接到這封信的時候一定有很多疑問,為什么我會有你的地址,為什么我會突然聯系你,為什么我會用寫信這種幾乎無人再用的方式。
我們已經五年多沒再聯系彼此了,至于上次見面是什么時候我努力回想應該是初中畢業后的那個暑假吧,實在是有些久遠。我從以前同學那里找到你的聯系方式,之所以聯系你是因為我思慮再三覺得有必要告訴你一些事情,心想你也有必要知道這些事情。還記得嗎?我們分開后一開始也曾通過信,那時候手機遠不如現在普及,通信還算是普遍的,來來往往通信有兩年吧,我偶爾還能從家里的抽屜里翻出那些信件。這次突然再聯系我想還是延續這種方式比較好。不然其余的任何問候都讓我覺得有突兀的尷尬,也怕你會不適。
對于你或許會有的疑問,我已給出自己的解釋。其實在我準備寫信的時候,想起了曾經的那些日子,那些我們都還算年輕的日子。現在想那些日子總還是好的,盡管時隔多年漸漸被回憶敲打的支離破碎。我自以為是的想當你看到信件的時候一定就會第一時間想起我來,(還有別的人會與你通信嗎?)就像我下筆時很自然的就想起你一樣。
還記得羽子嗎?也許我問了一個幼稚可笑的問題。怎么會不記得呢,你曾經喜歡過她,你曾說過讓同學后來議論起來都覺得幼稚傻氣的話,你說那是唯一讓你覺得刻骨銘心的事情了。
她不在了。。。。。。。。。。。。。。。這話怎么說出來都讓人覺得尖刻的生硬。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也許當你聽到這個消息,會有捂嘴難受或是頃刻就淚流滿面的難以置信,我也是一樣的,怎么可能是這樣的噩耗。但我不得不說那是我親眼所見的事實。這中間有太多事,我無法對你現在就知無不盡的說清楚。如果你真的試圖想了解些什么,就來北京找我吧。信封背面有我在北京暫住的地址和電話。如果你已無愿了解,也請原諒我寫信來的冒昧。
安怡
其實寫信的安怡并沒有猜對,在讀完信接收到這個信息后,林問并沒有捂嘴難受,也沒有頃刻間就淚流滿面。難以置信倒是有幾分。但是林問在一看完信后就傻了似地不說一句話一味沉默。讓他不解的不僅僅是羽子為什么就不在了,而不在了不就是死了的意思嗎。還有安怡為什么突然會聯系他并如此認真嚴肅的告知他這件事,又為什么不說清楚卻讓他去北京找她。帶著隱隱的不安感,林問順其自然地就陷入了一連串收也收不住的回憶。
在出發前你讀到一篇有關黃山的旅行日記,上面一句話令你印象深刻。“沒有到過黃山,黃山永遠只是一個概念,登一次黃山,你就什么都清楚了”你說真正讓你迫不及待要去登山的就是這句話了。那些在攻略圖冊里的照片和文字介紹其實都是華而不實的,只這一句就能讓你有卷包而走的沖動,一切好的宣傳其實都反感那些刻意造作的溢美之詞
到黃山已是晚上了,蹬車的老頭既送我們去吃當地有名的徽菜,又送我們可以直接與登山連接服務的賓館下榻,讓我們見識了“微商”的執力果然不是徒有其名。黃山人算是熱情好客,黃山市區熱鬧也算干凈,旅游城市的印記一覽無余。前世不休,生在徽州,十三四歲,往外一丟。這句話放在現在的黃山來說,也許并不合適。
林問和安怡,羽子曾經在一所初中上學,開始其實并不認識。說起他們是如何成為朋友的,林問是有一些不好意思的,總是羞于開口。
安怡和羽子原來是一個班,而林問在同年級的另一個班,本是毫無交集的。一次林問因為與學校的一個校痞發生了摩擦,放學后林問在學校外被一群人圍著狠揍,林問當時弱的只有抱著頭挨揍的份。是路過的安怡和羽子仗義出手,如果不是她們兩個女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那次林問就不知道會被揍成什么樣了。
林問猶記得當時羽子當時的模樣,拿著一塊板磚就和那一群校痞理論,樣子還是挺嚇人的。估計是那一群仗勢的人也從未見過一個女孩有這么咄咄逼人的架勢,嚇得一哄而散了。但關于這件事,林問從未再與人提起,他覺得一個男生被倆女孩給救了,面子上多少還是有點欠妥,直到今天他說起也是支支吾吾,難掩羞澀和不堪。
這之后他們三個就順其自然的成了朋友。林問這個有點文弱的家伙也因為兩個女孩的“庇護”在學校相安無事。在那一個年代里,在那樣一個學校氛圍里,三五成群結伴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林問旁若無人的根本顧不上別人的眼光和議論。
吃飯在一塊,下課活動絲纏一起玩鬧,上下學更是形影不離的結伴而行。雖然不再一個班,但絲毫不影響感情升溫的速度,只是讓林問不解的是自從和她們攪和在一起后似乎就再沒別的朋友了,甚至在自己的班里也很少會有人和自己主動說話,這是顯而易見的差別。不過林問并沒有因此陷入長時間的煩惱,初中校園只要有一兩個可以一起玩一起談天論地的朋友就夠了,這是他當時確有的想法。
羽子學習不是太好,也不愿把過多的時間放在學習的課堂上,總是喜歡拿一本課外書坐到教室的最后一排,雖然老師屢次點名批評,她依舊我行我素。羽子平時沒什么笑臉,因此班上的人多少都有點怕的,有時候老師罵她發現她表情不對也會立馬改批評為撫慰。林問曾經開玩笑對羽子說,你是個冷美人,真是冷的高艷,美的凍人。
林問學習不算名列前茅,但也不會被落下太遠。而安怡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超級學霸了,平常考試不是年級第一就是前三,是那種讓人望塵莫及的學習尖子。也很安靜平常話不太多,笑起來嘴邊的兩個酒窩特別明顯。在學校這樣最容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地方,他們這樣一對組合多少還是有些讓人覺得奇怪。他們三個在一塊,通常都是羽子在前邊走著,林問和安怡在后邊像跟班似地隨著,羽子說話最多,林問偶爾附和,安怡就只是豎耳傾聽了。安怡說讓她最享受的就是林問和羽子斗嘴斗的不可開交的時候了。
林問后來也屢屢從記憶里翻出這些日子來,懵懂的初中少年這樣的日子其實最簡單也最快樂。這樣的日子延續了很久,初中三年,班級調來調去,他們三個始終沒有共處一班的機會。只是在初三的時候,林問和羽子被分到了一班,平淡無奇的日子開始慢慢發生些變化。
我們是被導游帶著上山的,當地的一個中年男子。隔兩天就要爬一次黃山,這座山對他毫無神秘感和吸引力,只是工作所以帶著乏力的熱情。團里的人來自天南海北,大多是趁放假趕來的女大學生,學校離黃山都相隔不遠。
終日昔昏醉夢間,忽聞春盡強登山。這是所有關于爬山解釋內心緣由我最喜歡的詩句,與我的心情巧妙地不謀而合。黃山以美以境而名獨不以高而名,對于爬過眾多險峰的我來說,一開始我就沒把它當成一個挑戰。只是這可難為了六兒,我們剛剛分團登山,不過二十分鐘他就力不可支了,一個人跑去坐纜車,剛剛諾大一個登山隊伍,被分散后就剩我一人了。
一個人登山的無趣在于,當你甚感乏力的時候身邊竟然沒一個可以相互鼓勵,扶攜相行的伙伴,在黃山這份苦惱卻不明顯。一個人登山也有一個人的樂趣,這樂趣在于在這段行程里走和停都可以隨心所欲,不再有需要看顧同伴情緒的左右為難,自由即是如此。
我們錯過了最好登山的季節,不然黃山會是歇伏的好去處。一路都是青山綠水,心情自然舒暢。在登山的過程里,不止一次遇到穿著類似古道士服飾的人,身上背著背簍,他們一路隨手撿些垃圾,或是采一些莫知其名的東西。聽同是登山的人議論起說他們是山高處寺廟里執事的香燈師。偶爾他們也會坐下和游客有所交流,會有很多游客圍上前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在他的回答里有一句話倒是印象深刻的,他說黃山之行,樂在靜心,心在異途,終是同愿。這一聽就像是佛語里一貫悟人省己的話。
我們一行人匯合的地方是被徐霞客贊譽為黃山絕勝處的玉屏樓,登到這里我差不多花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六兒坐纜車花了十分鐘,剩下就是坐等我上山了。黃山最著名的迎客松就在此地,全山上下,在這里能聽到最多最雜亂無章的快門聲。導游安排的這里其實只是小憩養神,后邊登山的路還有很遠,不過已經沒有險阻,只剩一馬平川了。
盡管一再追問,林問也說是想不起什么時候開始喜歡羽子的,沒有明顯的時間刻點,他只說肯定是在分班以后,至于具體的時間被戰戰兢兢的忘記了。
他們三個日常在一起的時候更像是那種沒有性別之分的朋友。羽子是那種霸氣側漏的女孩,所以好多男生都敬而遠之。羽子很高挑,出行的時候喜歡摟著林問的肩膀,甚至不經意的時候會挑逗似地親吻林問的額頭。亦或是他們三個手環手一起,蹦跳著往前走,實在有些幼稚的可愛。在那個時候,羽子和安怡不覺得有什么奇怪,林問也不覺得有什么奇怪,甚至一眾旁觀者也不會覺得有什么奇怪。林問說起這就是那個年代可愛的地方,也因為如此,那份隱藏著的喜歡一直就失去表白的機會。
林問回憶說一開始嘗試說的時候真是有點躡手躡腳的,話屢次到了嘴邊再默默無奈的咽下去。那些親昵的動作后來讓她有些討厭和不自然,因為這成了他開口表白的障礙。一而再再而三的欲言又止,羽子始終不覺,而安怡開始察覺有些不對了。
林問說,當安怡開始問他的時候他是打死也不愿承認,后來她窮追不舍,林問就一五一十的把捆扎在心里的所有想法都給安怡說了。林問說,最難的喜歡,就是喜歡你身邊最熟悉最親近的人。這是兩個月來他最深切的感受,安怡點頭默許,像是感同身受似地。安怡一開始是想告訴羽子的,林問一再懇求說會自己找個恰當的時機大聲對羽子吶喊出自己的喜歡。安怡答應會暫時裝作一個毫不知情的人。
后來我問六兒你還記得那個岔路口的選擇嗎?他說英雄難做早不如偶遇佳人。在登山的末程,我們面臨一個岔路,導游煞有介事的介紹說這兩條路一條是選擇做英雄,走此路將來事業有成,另一條路是會有佳人相伴,路盡也許就偶遇美緣。具體是什么名字實在不記得了,只記得六兒是毫不猶豫的要走第一條路,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選走另一條期遇愛情的路,不知道是否也在他意料之外。
經過這個最后的選擇,就到了晚上我們要入住的山頂賓館了,恰是黃昏日落的時候。我們兩個一路背的死沉死沉的干糧幾乎所剩無幾,山頂賣飯的貴的近乎離譜,余錢不多,花費上是小心翼翼不敢造次。簡單吃點餅干,住的是十幾個人的上下鋪,不過對于爬了一天山累的死狗似地我們已然知足,還能有熱水泡腳,實在是意料之外的幸福。
匆忙的趕山,精疲力盡的坐在一個孤零零的山峰上用望眼鏡看山下此起彼伏的風景,聽導游用一口奇特的徽語樂此不疲的講述黃山歷史軼事,與一群陌生的朋友相互保護著過頑皮的猴區,并幫他們拍下照片。躺在山頂歇宿的賓館,回想這一天的行程,只剩意猶未盡,絲毫不再有疲累的感覺。
第二天一大早,我因為接一通電話錯過了迎接日出最好的時間。又因為打出去一通電話,讓整個下山的過程變得索然無味,一句話都不愿多說。甚至在下山的大巴車上默默的流出眼淚來,坐在旁邊的六兒睡得正酣。不過現在看來當時暗自怯懦還弱不經事的流淚,實在矯情的可憐。
安怡后來對林問說過,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最難過的就是她了,要裝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實在考驗了她不堪一擊的演技。三個人照常的形影不離,一如既往的無話不談,只是這中間已經有些復雜而敏感的味道,只有羽子不知。
林問后來還頗有些自鳴得意的說,那時我到底還是說出了心里的喜歡,不然可能真的會遺憾終生的。在故作鎮定了大約兩周以后,林問真的表白了,表白的方式是一封意味深長的情書,和一瓶寫滿肉麻小心情的紙鶴,林問至今能清晰地記得當時偷偷把情書和紙盒放在她書包里緊張不安的樣子,小心翼翼像個初次作案的小偷。
接下來的周末兩天就更度日如年了,不過林問緊張的像丟了魂似地并沒換來任何結果,周一開學后羽子再沒有來過學校。林問始終沒有料到,他一生覺得最莊嚴神圣的期待換來的竟是一場毫無預兆的不辭而別。
從此之后是所有人都沒有了羽子的消息,林問不知,安怡不知,老師不知,和羽子來自一個村子的同學亦是絲毫再沒有她的消息。這一連串的不知背后可以看出的是林問一次次迫不及待的追問,這件事直到不了了之中間經歷了多長的時間已經不得而知了,就連林問自己也說不出子丑寅卯來。
林問在去往北京的火車上,被推車售貨的列車員打斷,從浩若煙海的回憶中醒來。當時時間不詳,火車上語音播報,兩站之后,火車將駛達北京西站。
我從黃山回來休整了沒多久,就開始計劃下一次往北的旅行了。之所以選擇北京,是因為和在北京的一個朋友打了一個電話臨時決定的,后來在日記里說的是終于也有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我對北京這樣的大都市是沒有任何概念上的印記,所有的認識都是從家里那些泛黃陳舊的照片里看到的,有關于九十年代的北京印象。我除了一年一年沒完沒了的往西安跑,北京大城市鮮有機會去歷身歷目的閱讀,看一本書《三個北京胡同女孩》,非常迷戀那些老的充滿故事趣味的老北京胡同,應該說那是我想往京城走一趟的初衷。
林問是比我早些到北京的,一大早從北京站下車,花了半天的時間找到信封上的地址,又花了半天的時間坐在樓道的臺階上等安怡下班。但始終沒撥安怡留下的那個電話號碼。林問自己說起來這次北京之行更多的也是為游歷風景古跡來的,時隔多年,他對安怡說的所謂的有關羽子的答案并無多少非知不可的興趣。
安怡,說實在話你的變化還是挺大的,整個就一都市女郎的派頭了。晚上六點,這是林問被安怡迎進屋里后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你倒還是老樣子,我寫信的時候還不確定你會不會來呢,又在想如果見到你還能不能一眼就認出來,看來我多慮了,你和那時候一樣,除了個子高點其余沒什么變化。安怡一邊忙活著收拾屋子一邊趕著回答林問的話。
誰說的,我覺得我倒經歷滄桑變丑了,越老越丑了。林問說完,安怡和林問都忍不住笑了。
林問趁安怡收拾屋子的時候,忙著打量這個曾經無話不談的朋友。高跟鞋,短裙長襪工作裝,畫的是淡妝,但能看出是費了心思花了時間的。這和林問回憶里安怡的樣子出入太大,截然不同。但奇怪的是,兩人見面的那種感覺是熟悉的,倒像是這幾年一直保持聯系似的。在來之前林問想他們見面的第一句話或是問候的第一個動作。會不會先是一個久違的擁抱,然后是問你過得好嗎之類的。事實上完全不同,安怡和林問見面兩個人先是定了一會兒神,然后是不約而同的笑,有點尷尬的勉強的微笑。安怡說的第一句話是“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呢,我好去接你。”林問吭吭哧哧也不知道回答的啥,然后就被迎進屋了。沒有擁抱,亦沒有穿越時空的任何問候。
林問沒人接,我是有人接的。我從上地地鐵站出來,看見北京的第一眼是亂哄哄的人流和車流,做了一夜的火車從周口到北京,視線所及的一切,不足以消除這一夜坐車的疲憊。
我從火車站出來沒出站就直接上地鐵了,一路不見天色,什么時候開始下雨全然不知。我撐著傘在在地鐵站附近的鐵欄桿邊等朋友,看著眼前車水馬龍的北京。心想它也沒有我以為的有著金碧輝煌迷人眼眶的繁華,一撥撥人從眼前走過,除了匆忙顧不上腳下的路,他們也沒有我想的那么神秘陌生。朋友接到我時說,幾年前他來北京,也在這個地鐵站,也在那個欄桿邊上等朋友來接,好像也是下著小雨。這讓我想的是北京這個地方不僅多霧霾,下雨的天氣也是比較多的,像極了那年的蘇州。
這是你第一次來北京嗎?安怡問這句話的時候,他們對話的地點已經換到了樓下的火鍋店。沒錯,安怡給林問安排的第一頓飯就是火鍋,安怡解釋說因為林問不告而來,她完全沒有準備。
我來之前那幾天像是夢游過北京,感覺天安門,故宮什剎海什么的都是熟悉的。安怡聽林問的搭話脫口而出,感覺像是事先就準備好了答案,就好像他知道了安怡會這么問。
羽子怎么了?林問直接地,不假思索的就問了出來。
你還是問了,我以為你會等我說出來。安怡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還殘余著迎接遠道而來朋友的微笑。
她死了,是自殺。就在前不久她爸從南邊把她的骨灰請回咱老家,入土為安的時候我特意請假回去。
怎么就死了,還是自殺,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些什么。林問此時問話已經漸漸失去了他來之前盤算好的冷靜,兩人都已近沒什么吃飯的情緒了。而林問到北京還不足十二個小時。
我原本打算從頭說起的,你直接從結果處發問,我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了。咱們還是先吃飯,這畢竟不是對這些話的地方,吃完飯回去再說吧。安怡一再說,這頓飯才得以繼續下去。
一頓飯匆匆完事,林問臉上的表情始終是有些難看的,她知道安怡是不會開這種玩笑,事情自然是真的,可是怎么就能自殺呢。能遇到什么事就自殺了呢。
安怡在北京的家是一個在四環外租的兩居室公寓,房子只是簡單地裝修,兩個房間也只是兩張床,像是合租來的。客廳有一張破舊的辦公桌,一臺電腦,幾本學習計算機程序的書和小說。只有那套沙發看上去帶著家的感覺,公寓離安怡上班的公司很近。
你在北京呆了很多年了吧,我記得你是在北京上的大學。現在好歹在北京也安置起了自己的家。林問的情緒已經平復了許多。
我搬到這有兩年,畢業三年了,在現在的公司工作了兩年,算是在這個城市剛剛站穩腳跟。兩年沒換地方,這地方雖然有點簡陋,不過我也習慣了。安怡倒兩杯熱水放在茶幾上,其中一杯放了茶葉,安怡知道林問喜歡喝茶葉。
一個女孩在北京這樣的城市生存,肯定是非常不容易的。我剛畢業不久,還在四處忙找工作呢,不管怎樣你都比我強些。
你晚上住那個房間,里邊鋪的蓋得都是齊備的。對了你怎么不問問我一個人為什么會租一個兩居室呢。安怡一邊說,一邊指著進門邊上的房間。
我還以為是合租房呢。林問回答。
這個房子一開始是我和羽子一起租的,兩年前她從另一個城市來北京找我,剛好趕上我要進現在的公司要換房子,而她又要在北京住一段時間,我們就商量著租一個兩居室,她當時還硬要跟我分攤房租呢。安怡笑著說。
她不是一直在北京嗎?
不是,她在廣州上班。你可能不知道她也上了大學,而且是一所還算不錯的湖南的大學。畢業后去了廣州,在廣州的一家很有實力的公司上班,只是她隔一段時間就會來北京一趟住在這里幾天,所以我也就一直沒換房子。
林問只是若有所思的聽著,她知道所有答案都會被娓娓道來。
你的第一個疑問肯定是當年羽子為什么會不辭而別,安怡看著林問問。
林問手托著下巴,暗自點頭。
關于這些其實我也是兩年前羽子第一次來北京聯系上我時我才知道的。當年你把寫好的信偷偷放在她的書包里,她一開始是不知道的。只是她從學校回到家,家里就發生了非常大的變故,當時她爸爸和村里的另一個女人一直糾纏不清,她媽媽每次跟她爸理論,結果都是羽子和她媽都會被他爸一頓暴打,這也就是羽子那時性格的原因。
你還記得嗎,有時周一開學我們會看到羽子臉上的淤青,她都說是和村里的男孩子打架弄的,那時我們對她家的情況完全不知,她也不愿說這些,寧可一個人扛著。你記不記得羽子說過她媽媽其實不是我們那里的人?
她媽媽是湖南的,當時她爸在湖南當兵認識的她媽,后來嫁到我們那里去的。林問依稀還記得當時羽子說的話。
就在你寫信那周,她父親因為喝酒幾乎把她媽打的半死,她因為實在不堪其辱才決定帶著羽子準備離開這個家,羽子一回到家,她媽媽已經打包好了行李,買好了車票,在她全然不知的情況下被媽媽帶著回老家了。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后來連老師都不知道她的下落,她跟本沒有時間跟我們告別。
羽子是在回家的長途火車上看到你寫的那封情書,她說在火車上拆開那些紙鶴的時候,看著你寫的字字句句忍不住大哭了一場。可是在那樣的境遇里,她根本顧不得想那些事情,以為以后就再也見不到我們了。
可不是再也見不到了,她為什么就不能寫封信回來,好讓我們知道真相。林問說時眼眶也有些紅了。
可是事情到了這里還并沒有結束。羽子的媽媽和爸爸當年是自由結合的,媽媽不顧家人的反對跟隨她父親來到我們那個地方,這在他們那個年代其實并不多見。感情一開始是很好的,后來才漸漸生出那些枝蔓。羽子的媽媽其實從心底里還是很愛她父親的,所以她們回到老家后,她母親一直無法從那個陰影里走出來。積郁成疾后來得了一場大病不久就去世了。
羽子說在得知媽媽去世后,其實她爸也曾去湖南試圖接她回來,試圖挽回父女之情。但是羽子對他爸積恨太深,始終不愿原諒,就是到死可能也帶著某種無法釋懷的戧恨離開的。所以當時她情愿跟她年邁的外婆相依為命也不愿跟她爸回我們那個老家去。
我到北京后,因為朋友還要忙于工作,除了當天下午朋友騎著電車帶我到鳥巢,水立方玩了一趟,在北京呆的兩天,大多時間我是一個人背著背包,坐著地鐵看了心中計劃好的去處,雖有計劃其實在首都這樣的大城市里穿行總還是有些盲目不適的,手機下載的地圖也并不準確。天安門,故宮,后海,王府井,都是一邊端著手機地圖,一邊忙著問路的情況下走完的,后來看條條大道通羅馬,我卻走了吃力不討好的路線。
為了找到家里舊照片上那個王府井大街幾個大字的地方,我徒步迂回了好幾個街才總算如愿,找個人拍照想要還原老照片里的味道,怎么都是四不像了。最后是累的在王府井書店里歇腳了幾個小時,還在李寧的旗艦店里第一次看見實物的韋德之道。
到了后海已經是晚上了,因為在胡同里迷了路。我見的北京胡同已經是商業氛圍下的熱鬧街市了,想找到當年徐志摩跟陸小曼耳鬢廝磨的地方實在沒有可能。走了一天餓的乏力,嘴里啃著烤翅,喝著奶茶靠在后海橋沿上剛好看到酒吧街的女歌手開始陸續濃妝艷抹的登場。
那天和朋友從國家體育中心回來,因為無從打發時間,我們去附近商場里一家書店看書,嘈鬧的環境里有如此安靜怡人的環境是意料之外的,點一杯咖啡,手捧一本從未閱讀過得散文集,一下午的時間很好打發。坐對面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和我帶相同款式顏色不同的帽子,看上去像是高中生正在緊張的查閱復習資料,忘了喝桌子上的飲料。那個書店的名字是“字里行間”低調的只余賞心悅目的格調。
林問到北京的第二天,安怡跟公司請了假,他們一起坐車去了八達嶺長城。
好在那天去長城的人并不很多,坐在城墻下邊的臺階上,他們繼續著那晚的對話。一場回憶似地對話,主要是安怡在說,林問瞪著眼聽。
羽子媽媽去世后,她就在老家繼續入學了,從那以后她不再是像跟我們在一起時在學校虛度時日,倒也發奮努力了起來。主要是因為她怕辜負了外婆的辛苦供給。羽子跟她外婆關系非常好,家里只剩兩個人相依為命,羽子說一開始最擔心害怕的是外婆生病,她就手足無措了。但從那之后外婆很少生病,倒是她一發不可收拾的體弱多病起來。羽子說外婆一邊要到家附近的手織廠上班,一邊還要照顧常常生病的她,受了不少的辛苦。羽子說到這的時候是最泣不成聲的時候,她說那時心里的軟弱遠勝于母親剛走時的無助。
為了不辜負外婆這份含辛茹苦的供養,羽子在學校就只剩心無旁騖的學習了,常常忘記了吃飯睡覺,忘記了交朋友,忘記了還要和人結伴去玩這些事情,那些年丟下的功課經過這些努力終于慢慢撿了起來。如果不在學校,羽子就趕快跑回家洗衣做飯,等外婆下班回來。
外婆最大的希望就是能看著羽子上大學,可是后來日子就變得更加困難重重了,外婆因為年齡大,盡管外婆一再相求,工廠都不愿再雇傭她。沒有了那份工資,那相依為命里就更多了幾分我們無法揣想的艱難。
林問,其實我還是佩服你的,不管怎樣,盡管到最后沒什么結果,好歹你當年向羽子表達出自己的喜歡。我總在想,如果當年羽子家里沒有這場變故,也許你們真的就會在一起。在長城腳下的餐廳里,安怡話鋒突轉,對林問說。
現在看這種如果已不十分美好,總是不切實際的,關于這件事,羽子有沒有向你說過什么?林問的回話始終像是答非所問的模棱兩可。
其實你內心的追問是迫切的,干嘛要裝出一副平靜如水的樣子來呢。
我有嗎?
非常有。(兩人笑的都有些無法適從)
每當我向羽子提起你的時候,她說的不多,也不知是刻意掩飾,還是真就覺得物是人非了,但我的感覺是她心里是有想對你說的話的。
說那還有什么用,還有機會嗎?
也許你始終不愿放棄你想得到的就會有機會。安怡也開始話里有話了。
那羽子后來談過男朋友嗎?
在大學里談過一個,不過很快就分手了。
因為什么?
她沒有說。
林問我想問問你,我曾經喜歡過你你知道嗎?我覺得你應該是知道的吧。安怡說這番話是笑著的,場面毫無違和。
不過這話把林問問住了,其實他是知道的,在從初中畢業后安怡的通信里,安怡有過這方面的暗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時候他為啥就裝傻不知呢。
你沒必要覺得尷尬,都這么多年過去了,咱就且說誰還沒有年輕過呢。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從你開始喜歡羽子的時候。
這也太諷刺,太戲劇了。
我怎么記得是高中以后的事情呢。
當我有勇氣說出來的時候,其實差不多就過去了。在殘余不多暗戀情愫的時候,我覺得應該讓你知道,可是沒想到你毫無回應。
也許我當時還未從羽子離走的陰影里走出來也未可知呀。林問這時候的笑就浮夸的有些不要臉了。
算了吧,其實一開始我就知道你喜歡羽子那樣的女孩,這也是我當時沒有開口的重要原因,是我忍痛把這狗血的劇情扼殺在萌芽的狀態的,我當時甚至想幫你去追羽子。你說那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年代。
很傻很天真的年代。哈哈。
我從北京回來去的最后一個景點是圓明園,那地方離我朋友住的地方不遠,記得當時仍然下著小雨,出來后直接進了清華大學。在清華園下邊照了張相,沒有找到他們上課的教室,問了幾個同學也都是和我一樣的目的,我就急不可耐的離開了那個地方。那是在北京的最后一個下午。
林問和安怡也去了圓明園,那是一個清凈的景點,沒有什么游客,他們在圓明園里那條不知名的河旁邊坐了一個下午。想想也對,北京的鬧市里,也就那里適合他們追憶往昔了。
盡管是步履維艱的生活,羽子的外婆依然在不借助任何外來幫助的情況下,供給羽子直到她完成四年大學。除了外婆幫人做活,兩人都省吃儉用,羽子在學校勤工儉學以外,其余的辛苦都不在明面上,無法一一算計。
羽子畢業后就直接進了一家廣州的公司,薪資待遇各方面都不錯,生活狀況日益改善,她會定期的寄錢回家,也會抽時間回去看望外婆,本來是前途一片光明的。那時羽子就想著在外邊好好上班等掙夠了錢在外邊買了房子,就把外婆從湖南老家接過來,然后好好孝順,給外婆一個安逸的不再辛苦的晚年。
可是命運再次無情的擊中了羽子,這次比任何一次都徹底,比任何一次都沒有退路。
外婆患上了胃癌,一開始沒有告訴羽子,因為干活時一次意外暈倒被送了醫院,羽子才知道這件事情。好在外婆的病發現尚早倒不是不能救治的,只是需要十萬元的手術費以及化療費用。
羽子后來把外婆接到了廣州,一邊上班一邊照顧外婆。因為靠工資很難在短時間內湊齊手術費用,羽子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到夜場酒吧兼職陪酒女,羽子那時候的只想著趕緊掙夠了錢給外婆做手術,她說僅存的生活信念不會被任何道德自尊擊倒。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半年之久,羽子終于存夠了手術費,也把外婆送到了醫院,羽子從公司辭職,全心在醫院照顧外婆,希望并肩陪外婆度過這個難關,可完全沒有想到在手術的前一天外婆還是走了。
這件事對羽子的打擊比之前的任何磨難都來的猛烈,羽子說那是從未有過的絕望。悲痛欲絕的羽子把外婆安置回湖南老家,在家里整整哭了一個月。
羽子離開湖南后,直接來了北京,這些事情我才一一得知。當時她的狀況非常不好,整個人消瘦了不少,面容極度憔悴。我當時想讓她在北京多呆一段時間,一邊安撫一下她的情緒,一邊想陪她出去走走好讓她能盡快從悲傷的陰影里走出來。住了七天后,盡管我一再挽留,她還是決定回廣州,說自己已經沒事了,她說跟之前的公司已經協商好要重新回去上班。
半月后,我接到廣州來的消息,羽子在自己租住的公寓里吃了整整一瓶安眠藥,兩天后才被公司的同事發現。
我到廣州后,羽子的同事說在羽子的手機上,安怡是她除了當地同事之外唯一保存名字的聯系人,因為聯系不上她的家人,只能給我打電話。她們不知,在羽子心里,在她真實的世界里,羽子已經沒有家人了。我違背了羽子的疑厭,聯系上了她在我們老家的父親。
那是我最后一次見羽子,她幾乎沒留下什么東西,有一本日記上面有關你的內容,你看看吧。在安怡家里,安怡說完這個故事同時把一本包好的日記本遞給了林問。
林問后來說當他一五一十的聽安怡講完這個故事,這個多少跟自己有些關系的故事,真實性的辯驗在內心深處觸不可及,但眼淚失控的往外噴涌使自己的悲傷原形畢露。林問說它聽上去更像是被編織好的故事,一個沒有經過生活加工就在華麗處突然凋落的故事,可是翻看著手里的日記本,看著安怡轟然倒塌的情緒他知道這就是真的,不然安怡不會煞有其事的把他叫來北京。
在不斷追問自己的過程里,林問偶然間還是會迷惘安怡為什么要告訴他這個故事,在林問而言知和不知的區別里又該指靠什么理性去洞察。那晚林問徹夜未眠,手里攥著那本日記緊緊不放,上面究竟寫了什么,是另一個故事嗎,安怡是清楚的,林問若不再提及誰都無從知道。第二天林問自己一個人在北京走了些地方,沒有讓安怡陪著,安怡也已無力繼續再在這場回憶里沉淪,恢復了自己如往的工作。當天晚上林問坐火車離開了北京。
林問沒有回到自己來的地方,也沒有回老家去看看羽子,火車駛向的終點是他從未去過的廣州。
我來的晚,走的更早些,北京只是旅行的一個站點,除此之外不帶任何印記。林問是不同的,他以旅行的心情來到北京,走的時候未必有旅行終結的愉悅。這故事你除了看到感動,感傷,以及感情的糾纏撕扯,不免有些頹唐頑劣的味道。誰會相信它就是真的,在無知無覺的記憶力任性孤立的存在。在同城旅游的網站上被隨機分在一個出行結伴的群里,只因都填寫了“尋親訪友”的關鍵詞。之后就再無任何聯系和交際。
在大學里,一些好的習慣沒有被一如既往的延續下來,一些陋習卻被肆無忌憚的滋生。很多時候自己是清楚地,許多情緒因為不愿分享,才有了莫名的幌子。翻開一些記事本,大學里的記憶便可輕易地歷歷在目。你無法相信在剛入學時,怎么記下那么多失望嗔怨的話,當然后來那些都不復存在,被欣然趨同悄悄替代,有些喜聞樂見的改變連自己都未必知道。當然有些事情還是無法改變,盡管你努力故作從容,依然推不掉心理上敏感的障礙。
七月在家,我在家發篇微博:閱讀一本帶有古詩清韻的老書,自覺吃力反復而不解。想起五兒,想起他自有一套釋古巧解的方法,一如接人待物,二如獨處安然,我們從來都是憑借某種簡單的意念過活,實在不必總是被凡俗人言左右。意念簡單,生活何曾簡單,但當你假裝出不卑不亢來,你就知道其實你從未抗拒過。
九月回校,五兒發來一個《華爾街日報》女記者的照片,是美籍華裔作家張彤禾。五兒說看這照片和我有幾分相像。我想笑但沒有不以為然的感覺,我在TED的演講上看到過她,是那個記錄中國打工女孩的作家。懷念和牽系不必太復雜,更不需口不擇舍的叨念太多,實在是一件不經意甚至轉瞬即逝的事情,這才是朋友之交該有的樂趣。
小雪曾經說不要再企圖做和時間較力的勝利者,是從不可能會得償所愿的。不要抱著優雅灑脫不放,有時爆發出你的怒吼才能找到情緒的出口。不要扭曲著自己成長,你沒你想像的那么有力氣。我開始試著對抗身體里一直存在的執拗和蠻性,開始直面自己的缺陷,苦痛,和隨著時間慢慢流失的一切情感。做一些無效于人生大計的事情,并保留那些自相矛盾的想法。用大學里唯一的一次獎學金完成兩次旅行,在我那是物盡其用的。哪有無懈可擊的完美,你是逃不掉一些指責的,索性就等著愛和恨一同墜入回身體。
這個寒冬太長久了,母親的腿是不是又開始隱隱作痛了,這使年末我一聽到家里的電話就會寢食難安。原本我以為在我們這個家里,我媽是最不會倒下的,母親慣性里的堅強和執拗也不允許她自己倒下。以前我不覺,她身上捆綁著的是最堅不可摧的感情長城,我的余生怎么能失去這份依靠。在母親身上,我竟真的看到那被時間和生活重擔壓垮的身體,那亦步亦趨的艱難里有多少是孩子的不孝,又有多少承載著一個窮困家庭被時代捐棄的無奈。
學新聞四年,有時覺得一無所獲。馬上就開始上路了,倒覺得身上斗志滿滿,難以名狀的自信不知從何而來。實習兩個半月下來才開始漸漸明白記者和采訪是怎么一回事,這期間以準記者的身份走過醫院,施工現場,事故前線,下過鄉村,也直面過政府官員,開始熟悉新聞采編的流程,開始喜歡自己的專業,開始有一種任重道遠的不真實感。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再次有立言,雖久不能廢,此之謂三不朽。——叔孫豹 ?
要想“看見”就要從蒙昧中睜開眼來。——柴靜 ?
所有試圖得到的問題,謙遜是唯一可以借用的捷徑,其它別無良法。
?這是實習前一天花了五毛錢在圖書館的書攤上買的采訪本后,寫的勉勵自己的三句話,你就是總愛做一些讓別人摸不著頭腦的事情。
錯過了最好的時間與人分享自己,喜,怒,哀,樂怎么可能一一感同身受。當你在臺下坐定,舞臺上的表演卻已經結束。你看到謝幕的演員,竟是曾經的自己。
唯一讓我欣喜的是你終于不再說些重復的話,你一定是看見了遠處的萬家燈火,我想若有所思的你此刻正是興奮不已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