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在一部《白鹿原》上著了魔，晚上刷劇熬到凌晨還是意猶未盡。小說的大名曾有所耳聞，也掃過幾眼改編的電影，但電影拍得的確有點力道不足，所以沒能看完。這部劇長達80多集，我才只追到29集。雖然劇情節奏從10集以后就開始放緩，但總還是要人物有人物，要情節有情節。事情說得明白，道理講得清楚。

為這，我又開始翻閱原著小說。光從第一章來看，電視劇對原著的改編力度就很大。小說不惜筆墨地講了嘉軒的前六個老婆，但在電視劇里卻被六個墓碑和父母嘴里的嘮叨帶過。電視劇里的朱先生穩穩當當，有膽有識，真真如圣人一般，說退清兵后登高吟詩，一股掩不住的沖天豪氣。原著里卻寫了朱先生游歷江南，看不慣江南讀書人的腐朽生活，那首詩只是窮秀才苦悶之氣的宣泄，形象一下子跌了下來。

電視劇前期的幾件事，朱先生屬于關鍵人物，每每為白嘉軒出面解難。嘉軒擔心前六個老婆的悲劇在仙草身上重演，不肯和她同房。朱先生編句謊話就止住了村里人的閑話，成就了一段好姻緣。可朱先生最后還要告訴嘉軒事情真相，又足見他心胸開闊，光明磊落，不愿意一直欺瞞嘉軒。這真相從他口中說出，總比從別人口里說出的好。二十萬清兵圍攻西安，他一介窮書生，舍生赴死，帶著嘉軒闖進大營，去勸敵軍主帥退兵。這倒不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而是有智慧且有勇氣從死里求生。嘉軒多年后駕著馬車去重兵圍堵的西安找女兒白靈，與之相比只能算是愛女心切下的魯莽舉動。朱先生勸方升，用的是一句：不值得為一棵已死的樹施肥澆水。縱使攻下西安城，大清朝也一去不復返，百年之后，徒然給自己添一身罵名，這樣造孽的事任誰都會思量一番。

朱先生外出教書五年，回來以后第一件事就是鏟盡白鹿原上的罌粟花。鴉片之毒殘害的不只是人的身體，更有這白鹿原上淳樸的生靈，連腰桿子直的白嘉軒也不能例外地被蠱惑。鴉片誘發了人性的貪婪，村民們瞞著嘉軒將鴉片賣給煙館謀取暴利，又聚賭成風，屢禁不止。這才是白嘉軒夢里可怕的白狼。白嘉軒作為族長，在種植鴉片的事情上泥足深陷，難有作為，也只有朱先生有這樣的魄力和威望來做這件事。

年幼的鹿兆鵬目睹了朱先生營救白嘉軒和鹿子霖的過程，立志要成為朱先生這樣的人才。石頭勾結綁匪，劫走白嘉軒和鹿子霖，全村人亂了陣腳。只有朱先生冷靜分析了局勢，逼著石頭自己道出了土匪的藏身之地。眾人將土匪圍堵在山坡下的窯洞里時，朱先生又能準確拿捏談判尺度，一面虛張聲勢，說村里人有槍，并且官兵即到，給土匪制造心理壓力，讓土匪不敢妄動，一面又留出活路，讓土匪不至于拼死一搏，導致人財兩失的后果。兆鵬說，如果拼死斗土匪，即使有犧牲，也能搶回錢財。但在朱先生眼里，兵者，兇器也，人命才是最重要的。兆鵬長大以后參加革命，殺敵救國至此已經埋下伏筆。

白孝文生性懦弱，又自幼浸淫在儒家三綱五常的禮教中，思想保守落后，凡事講規矩，論倫常，讀著和徐先生一樣的死書，又多出一副算計人的心計。表面上待人客氣，暗地里仗著族長大少爺的身份來壓人。對鹿三和黑娃擺地主的做派，直接逼走了黑娃。又在祠堂當著眾人面，給鹿子霖設套，讓鹿家下不來臺。白嘉軒故意下了一碗難吃的面讓白孝文吃，說的道理還是當年姐夫教給他的。做族長不同于做官，不能以威服人，光擺著一套官架子，族里人只會面服心恨，嘉軒在禁賭這件事上已經吃過苦頭。也不能只靠智服人，白嘉軒在換地的事情上耍心眼，占了鹿子霖便宜，但失去的是鹿家的信任和支持，這樣的巧取朱先生并不認同。在他眼里，有比地，甚至比命更重要的事情。除此以外，也不能光憑道理服人，成年后的兆鵬去城里求學，接觸到先進的知識和思想，又經過革命戰爭的洗禮，對白鹿原祖宗禮俗的一套很是不屑。回鄉后做了校長，一直不去祠堂，在說服族人學新學，藏糧食的事上固然立場正確，措辭有力，但均為成功，反而招致白孝文的嫉恨和歪曲。

白秉德在臨死前握著兒子的手說，要容得下鹿家，白家和鹿家都在才叫白鹿原。當時的白嘉軒未經磨練不太明白，只是喏喏地答應著。后來在禁賭的事情上孤家寡人，耗盡心力和族人斗法，甚至失去理智去和鹿子霖斗毆，導致村子管理陷入一片混亂。可是當大家聽說，嘉軒新出生的女兒被白狼叼走后，全村都放下一切爭斗，全體出動去追捕白狼，救下白靈。朱先生用了舜的故事來點化嘉軒，嘉軒后來用養牛來點化白孝文，說的都是同樣的道理。族長的權威體現在宗族的祭祀上，正是因為有同一個祖先，族人的人心才能不散，所以敬祖才是族長權力合法性的來源。鹿兆鵬縱然才干學識遠高眾人，但是不去拜祭祖先，就會落人話柄，說話沒有效力。

白嘉軒說，朱先生之所以能讓原上的崇拜，讓他信服，不是他因為他滿嘴的知乎者也，不是因為他老端著圣人的架子，而是因為他懂這些原上的人。族長治族，如同家長治家，家務事是搞不清孰是孰非的。所以心胸要寬，容得下人，腰桿要直，這樣人家才能服你。以上說的智，威，理雖然不可或缺，但都不是成為好族長的唯一要素。做好族長，說到底，憑的是德。白嘉軒能夠做上族長，起決定性影響的一件事是他舍身去救長工鹿三。白嘉軒在帶頭打架的事上顏面盡失，是帶頭重修祠堂讓他重拾威望。他被強盜劫走，如果不是照顧石頭的家人，石頭也不會受良知譴責，道出強盜的去向。

然而道理千千萬萬，人活一輩子能踐行的少之又少，書讀得多當然重要，但終歸要在事上磨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