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足不出戶,坐在家里,打開電視、電腦、手機,就可以看到各種文藝節(jié)目。電視劇幾十集,上百集,一集連著一集,戲劇、小品,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甚至,等人,等公交,蹲坑也可以看。
我小時候可不行,文化生活極其匱乏。因此,陰歷年前后,鄉(xiāng)村夜戲,最是令人癡狂。
四五歲時,跟著大人看夜戲,個子小,看不著。因在外村,沒板凳可站,大人一直背在肩上,很累的。
記得一次跟小舅去,看的是《劉庸鍘西宮》。不喜歡聽唱,當戲里有大段唱腔時,我就在地上站一會,讓小舅休息一下。小舅說,別急,待鍘西宮時“架”著你看。架,就是騎著大人脖子,坐在大人兩肩,比大人還高出許多,自然能看清了。
聽著臺上,鑼鼓緊一陣慢一陣,急得我拉著小舅的手,一聲連一聲地問,鍘了沒有?鍘了沒有?真是焦急難耐。
待我再大一點時,很多村子,都開始排戲。我們北官橋村雖小,可排的都是大戲,曾在那一帶唱響了好多年。
排戲,是來得最早的“年味”。入冬,生產(chǎn)隊的農(nóng)活閑了,村里就開始組織排戲。孩子們最敏感,嗅覺格外靈動,開始就追著去探班。
剛開始,在屋子里,不讓孩子進去。窗戶口很快就被小腦袋,一層層堵了個嚴絲合縫,屋里光線立刻就暗了。人家趕著走,無奈,只好遠遠站著聽。
一天下午放學,我急著去看排戲,手里拿個石板(練字用具),很不方便,又怕打爛,機靈一動,就把它塞在一家臨街排水洞里,我彎著腰,塞的很深,自以為很保險。結果,回頭去拿時竟然沒了。嚇得我出了一身汗,天黑了也不敢回家,怕挨揍。
跌進臘月,排戲進入高潮,已經(jīng)動了鑼鼓,胡器(板胡,二胡),很遠就能聽到。看戲的日子就要到了,甚是讓人激動。
接著,是學校放假。只是大孩子們還不能閑,要幫大人干活。我的任務是看妹妹,妹妹一歲。好在,我能背著她去看排戲,也算美差,兩不耽誤。
我堂弟,國慶,慶宣,也各自帶著弟弟妹妹,一同前往。那真是快樂的日子,我們留連往返,常遭大人埋怨和指責。
難忘得是,一天,回家后發(fā)現(xiàn),妹妹穿的新虎頭棉鞋丟了一只。在物質貧乏時期,那就是罪過。那是妹妹過年時走親親要穿的呀。
母親急瘋了,我也嚇傻了。母親一邊責怪我(顧不上打),一邊帶著我,隨著回來的路去找。天黑,看不清楚,見到地上有象鞋模樣的東西,又是踢,又是摸,逢人就問,直找到半夜,問遍了大半個村,終于在拾鞋的人家找到了。我拿著那只鞋,激動的熱淚盈眶,替母親高興,也替自己高興,失而復得的高興。
臨近年關,大約年二十以后,有那么一天,馬房院旁邊的堰頭上,有人運去了粗細長短不一的木桿,要搭戲臺了!我們奔走相告,激動不已。馬上轉場,吃完飯就去,看著守著,時刻關注著搭臺進度,享受著快樂的過程。
記得頭一年,演的是《沙家浜》,第二年《智取威虎山》,第三年,兩臺戲重排,過年時換替演。都是“打”哩,真過癮。臨村三合寨,演的是《審椅子》,沒有我們的戲打的“瞪”。我們小學在一起,見了面,我們說話都比他們牛逼!
年三十前,戲在村里唱那么一兩次,其實就算彩排。家家都忙著準備年貨,大人小孩心都不靜。到大年初一晚上,人們都閑下來,那才是真正的大戲開臺了。
全村男女老少都出動,四面八村的人也來了,一撥一撥的,烏泱泱人聲鼎沸,那是我們的盛大節(jié)日。早早就在前邊放上小椅子,占好位子。戲未開演,在大人堆里鉆來鉆去,瘋玩恣肆,待三遍鑼鼓以后,戲馬上就要開場了。迅速地很有優(yōu)越感地坐到自己的位子,心情格外歡快,悠悠似神仙,跨步進天堂了!
及到戲臺上,敵我雙方劍拔弩張,打得你死我活不亦乎時,興奮的再也坐不住了,一個個站起來探著身。惹得后排的人大喊,坐下!坐下!坐下就坐下,反正坐下也能看到,就是個樂!
聽到有人議論說,今晚,演員真是掛勁,演得真好!心里就更加的樂,好象是在表揚自己一樣,樂翻天了!
過了“破五”,各村里的戲開始交流了,你來我村演,我去你村演。無形之中,都在暗暗叫勁,看誰演得好!啥叫好呢?一個重要標志,看誰演時臺下觀眾多。“護臺”這個詞就是從那時聽到的。村戲出外演,怕臺下觀眾少,丟面子。村里一幫人就跟著去“護臺”,捧個人場,以壯聲威。
我們年紀小,沒能跟著去,但常聽人議論,昨夜在那那村,人真多呀,擁擠不動,叫好聲不斷。于是,就跟著興奮起來。我堂哥小元,在《沙家浜》里演了個日本官黑田大佐,雖然只有幾個字的臺詞,在我看他時,就肅然起敬,奉若神明了。
眼看過完正月,人們少氣無力地將戲臺上木桿,一根根拆下來運走。我們惋惜地看著,那股興奮的心勁,才慢慢地平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