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性即知識—蘇格拉底
在古希臘的思想傳統(tǒng)中,人類的“知識”可被區(qū)分為兩類——“生存的知識”和“生命的知識”,前者是一個人用來獲得物質(zhì)、維持自身基本生存的知識,后者是一個人用來呵護精神、使生命健康美好的知識。“生存的知識”教給了我們謀生技能以及一些日常生活的人情世故;“生命的知識”則讓我們事理通達、心安理得、自由歡樂;“生存的知識”十分有用,卻冷冰冰,“生命的知識”看似無用,卻相當溫暖;“生存的知識”有一個別稱,叫“精明”,“生命的知識”也有一個別稱,叫“智慧”。
厭世”,是“自厭”的蔓延
在蘇格拉底、柏拉圖、孔子、孟子這些偉大的思想者那里,真正的“知識”只有一種——真理,只指向一個終極目標——善;真正的“知識”不教人如何成為優(yōu)秀的律師、優(yōu)秀的政客、優(yōu)秀的金融家,而是教人“何以為人”、何以成為“好人”、何以成為一個“社會的良知”、何以成為一個優(yōu)質(zhì)的“人”;真正的“知識”超越了“生存的知識”,超越了謀生,超越了金錢和物質(zhì),它是“生命的知識”,教人獲得心靈的安寧和精神的歡樂。而蘇格拉底、柏拉圖、孔子、孟子,以及一切偉大的人,他們之所以偉大,不在于他們比我們更博學、更有見識、有更豐富的科學知識、更擅長生存之道,而在于他們比我們更有德性、更有胸懷、更懂得生命的真諦。
難怪孔子在《論語·子罕》中說:“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也就是說,一旦我們掌握了“生命的知識”,始終能明辨是非、區(qū)分好歹、看清善惡,那么我們自然而然會去追求那些真正對我們善的、長久對我們好的、始終對我們而言是正確的事物,生活中又哪來那么多難以決斷的選擇,又哪來什么揮之不去的困惑?
如果我們仔細想想,就不難發(fā)現(xiàn),生活中那些雞毛蒜皮的麻煩雖然令我們時時不快,但我們終究知道原因、明白其中的來龍去脈,即使一時解決不了,終究不足以構成我們彷徨無助的“困惑”。而那些真正能被我們稱為“困惑”的東西,駐留在我們的精神世界里,有時讓我們覺得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有時讓我們覺得內(nèi)心空蕩蕩、那么孤獨;有時我們走到哪里、和誰在一起、吃什么都只是無聊和乏味;有時我們發(fā)現(xiàn)無論做什么事都不能使我們發(fā)自內(nèi)心地快樂,我們變得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愛……“困惑”對人的影響就像是一個人掉入了精神的“荒漠”、情感的“空洞”,四處縈繞而無可驅散,上下求索卻處處踩空,深受其擾卻無力擺脫。它對我們情緒的破壞力遠超過那些令人惱怒的雞零狗碎,后者會使我們情緒激動,甚至大發(fā)雷霆,前者卻使得我們沒情緒,對什么都無精打采,只剩下對生活的深深的倦意與冷冷的漠然;后者激起我們的嬉笑怒罵,但那至少證明還有一股生氣、一種活力,前者卻讓我們瞥見了一個逐漸干涸的自己,生命的汁液正慢慢地流失殆盡,無計可施。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樣的“困惑”一旦纏上了我們,多少物質(zhì)上的投入都無法解決,相反,更大的困擾就是不管多少錢、多高的地位、多奢華的享受,都換不來那生命的朝氣、內(nèi)心的充實、精神的振奮、靈魂的安寧。
一切“厭世”,都是“自厭”的蔓延。“自厭”是“厭世”的起源。當一個人對自己失去興趣了,自然而然也就對一切都失去興趣了。
愛比生命本身更溫暖
如果我們靜下心來,去審視和探索一下那些能使我們自始至終興趣盎然的對象——那幾個我們愿意花一輩子時間去了解和交往的人、某一項愿意為之獻身的事業(yè)——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有一個共同點:他們之所以能喚起我們持久的熱情、能激發(fā)我們?nèi)硇娜シ瞰I,就是因為他們本身充滿了新鮮活躍的創(chuàng)造力,他們總在不斷地自我更新,如永不干枯的源泉、如亙古常新的自然。與這樣的人為伴,或者投身于這樣的事業(yè),我們不覺厭煩,我們孜孜不倦。
那么,同樣的道理,如果我們不想對自己生厭、希望能對自己保持長久的興趣,毫無疑問,我們自己身上就必須有一些能夠始終吸引自己的、歷久彌新、永不衰竭的好東西。
什么樣的東西能這樣曠日持久地散發(fā)光和熱,一旦我們擁有了它,就能分享它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能量?什么樣的東西能馴服我們不知饜足的精神,使之長久安樂?——這不是“生存的知識”力所能及的問題,多少金塊堆砌出的璀璨耀眼也亮不過一個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關于生命的問題只有在“生命的知識”中才能找到答案,而能為生命源源不斷提供熱情的東西,一定比生命本身更溫暖。這世上還有什么,能比心里的愛更溫暖?
英國哲學家、諾貝爾獎獲得者羅素在談及他為何而生時,說出了這句舉世皆知的名言“有三種情感,單純而強烈,支配著我的一生:對愛情的渴望,對知識的追求,以及對人類苦難不可遏制的同情”——這支配他一生的情感就是“愛”:對真理的熱愛、對某一個人的深愛、對人類的博愛。
? ? ? ? ? ? ? ? ? ? ? ? ? ? ? ? 《好的孤獨》—陳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