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馴人記# 四十一
這幾天我在醫(yī)院的籠子里幾乎一動不動,這是小時候養(yǎng)成的習慣——陌生環(huán)境,不動就不作,不作就不死。
當然這有一個前提,我比較能扛餓。秀華就做不到這一點,聽說她這幾天在家里焦躁不安,前所未有的話嘮。鬼畜周說,這是因為她以為我被開除了,而開除的理由是不粘人,所以才拼命跟領(lǐng)導(dǎo)交心。其實不是,秀華是因為有了“怕被開除”這個理由,才好意思粘人的。
不然,你會知道她喜歡你,這怎么行?
鬼畜周還說,秀華堅決不承認她想我了,在家繼續(xù)發(fā)情。好吧,她要是堅持這么說,我也不會戳破的。但是你想啊,我住院之前她基本就已經(jīng)被擼服了,這都好幾天了,居然還在家里到處跑來跑去找另外一個貓,要是不說發(fā)情,而是說找我,她怎么好意思呢?
人要臉,貓比人更要臉。人養(yǎng)貓,就是一個比賽傲嬌的過程。
秀華一般都能贏我,我們一般都能贏人。[/cp]
#馴人記#四十二
我回家了,帶著頸圈,纏著繃帶。
秀華被嚇得嗷嗷叫,絲毫沒有過來歡迎的意思。阿朕很生氣,鬼畜周勸她:我如果回來的時候變成了兩個腦袋,你也會嚇得嗷嗷叫的。
不會啊,我會安慰你啊,阿朕溫柔地說。
安慰哪一個頭呢?鬼畜周鬼畜地笑。
我覺得我不粘人,也是有道理的。
阿朕抱著秀華好言相勸,說她仍然是家里唯一稱職的貓。鬼畜周腦補了一出宮斗戲,等著看我什么時候黑化爭寵。啊,頭好暈。
在我昏過去之前,邱晨給我看了一張畫,說是以后馴人記可以按這個風格出繪本。鬼畜周遲疑地說:要不,我們還是在微博上征集插圖吧?
稿費怎么辦?邱晨嚴肅地問。
從貓糧里扣,鬼畜周果斷地回答。
然后我就昏過去了。
#馴人記#四十三
我跟邱晨睡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是因為有個項圈,我實在撓不到自己,才會跑到她的床上去。全身沒抓沒落的太難受了。
哦,其實跟你想的也差不多,都是為了填補空虛,才會相互親近。而且我發(fā)現(xiàn)我不在的這幾天,秀華也明顯粘人多了,唉,希望不要養(yǎng)成習慣。
現(xiàn)在有點羨慕”手”這個東西了,除非全身打石膏,否則你們可以想怎么撓怎么撓。只是我想不通,既然你們永遠能夠自給自足,為什么還要三三兩兩住在一起呢?、
有了手,人才能脫離低級趣味的困擾,從事高雅的事情。鬼畜周看了一眼剛剛結(jié)束發(fā)情的秀華,嚴肅地說。
我憋著笑沒說話,給他留點面子吧。畢竟有時候還需要他來撓我。
住院的時候,我以為回來可以讓秀華幫忙梳毛,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她根本懶得理我。可能是還不太適應(yīng)我現(xiàn)在這個怪樣子吧。有點傷心,不過想起一件事就平衡了——我娘好像也從來沒提過我的大舅小姨什么的。
長大的標志,就是疏遠親人,親近老板。我跟秀華對視一眼,都有些尷尬。
(哦對了,鬼畜周畫了一幅秀華午睡圖,現(xiàn)在秀華已經(jīng)不理他了)
#馴人記# 四十四
我懷疑從醫(yī)院回來的不是王五,鬼畜周緊張地說。
怎么呢?阿朕像平常一樣,裝出很有興趣聽他胡扯的表情。
太熱絡(luò)了,好像一條狗啊。
我承認,這是我不對。前幾天在醫(yī)院里活見狗的機會比較多,未免沾染了一些壞習氣,比如搭在腿上求蹭,比如搖尾巴什么的。而且我隱隱有點害怕,這幾天還可以說是有頸圈,要人撓,過幾天如果還是粘人,那可怎么辦?
戰(zhàn)勝自己,贏得世界又如何?你畢竟還是被自己打敗了。
而且,秀華的眼神有點怪,她之前老是語重心長地勸我說,再改不了野貓習性就會被開除的。現(xiàn)我改了,她笑得卻比較干。老是說些“舒適區(qū)”,“繼續(xù)努力”,“團結(jié)共建”什么的,我覺得,怎么說呢?不是很走心。
跳出一個舒適區(qū),你就會進入到另外一個舒適區(qū)。如果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就不可久留,也沒什么好說的;如果是——那你跳出原來那個干嘛?
我覺得現(xiàn)在就挺舒服的。
#馴人記#四十五
秀華不見了,我在到處找。
阿朕說,她去醫(yī)院了。阿朕還說,你從醫(yī)院回來的時候她都不理你,你為什么還要找她呢?
這種想法,真的很幼稚。如果你想理別人,別人不想理你,而你因此反過來也不理別人,這就意味著你既要忍受別人不理你的羞辱,又要克制自己想理別人的渴望,這豈不是雙重的失敗?
而且,秀華根本就不會因此驕傲,她已經(jīng)夠驕傲的了。可是現(xiàn)在,她卻要在醫(yī)院里,像一只普通的貓一樣做手術(shù),像我一樣做手術(shù)。
她不是我,所以我特別的心疼。
聽說,秀華很生氣,不停的嚎。其實那不是嚎,是哼唧,人總是分不清楚。嚎,是在說你如果怎樣我就會怎么樣;哼唧,是在說你就算怎樣我也不能怎么樣。
突然想到,她之所以生氣,也有可能是因為找不到我,就感覺很溫暖。
#馴人記#四十六
秀華離開第三天了,我經(jīng)常在門口長吁短嘆,看能不能把她叫回來。
阿朕對鬼畜周說:要不你裝成秀華,跟她玩一會吧?
鬼畜周擺出一個肥胖的賤臉,施施款款地向我走來。靠,不像,嚇人。
我連打了兩個噴嚏,秀華應(yīng)該是想我了。阿朕關(guān)心地問:你是不是貓毛過敏?我覺得她是在取笑我。
通常,為了不被人取笑,貓會裝作什么都不在乎。可是沒有秀華,我覺得我不是一只完整的貓。
你們勸人不要這不要那的時候,說的很多話,其實他們都懂。只是你不知道,這個時候,他們不是完整的人,這才是問題所在。
人不該這樣,貓不該那樣。但是首先,人和貓,心里缺了一大塊,都是不應(yīng)該的。
#馴人記# 四十七
門有兩種,定時的和不定時的。
大多數(shù)是定時的,晚上關(guān)上,白天打開,誰進去就是誰出來。有一個是不定時的,時開時關(guān),進來的不確定是誰,出去的可能很久都不回來。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跟之前很不一樣了。
我怕這個門。
秀華就是從那扇不定時的門出去的,現(xiàn)在回來了,帶著頸圈纏著繃帶,樣子很嚇人。她咆哮著在家里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什么都沒變,悻悻地問:
你們吃啥了?
直到她說出這句話來,我才松了口氣。我不喜歡改變,還好沒變。帶著恥辱圈都能這么理直氣壯,不愧是我姐。
秀華用頸圈罩住食盆,旁若無貓地吃著妙鮮包。對醫(yī)院里的那幾天,完全不想聊。像這樣的事情,對方?jīng)]經(jīng)歷過的,聊也沒用;經(jīng)歷過的,聊也沒用。
我們沉默著對望,像失散多年的一對貓。
#馴人記#四十八
頸圈這東西,戴的貓難受,看著的人也難受。所以鬼畜周經(jīng)常在語重心長的一番教育之后,幫秀華摘下來松快松快。然而結(jié)果一向不好——她總是忍不住撕扯傷口上的縫線。
你就不能長點記性嗎?鬼畜周一邊摁住她重新戴上,一邊憤憤地說。
哪兒敢吶,秀華小聲嘀咕。
這是真的。“長記性”這事有多可怕,一般人根本沒想過。如果前幾天在醫(yī)院里的日子一骨腦翻騰起來,我們兩個貓早就崩潰了。如果我們一直記得街頭流浪的日子,這輩子都不可能粘人。你看貓總是那么平和優(yōu)雅,就知道記性一定不好。刻不了骨,銘不上心,你奈我何?
鬼畜周一邊使勁地揉我的頭,一邊若有所思。突然,他一拍大腿叫道:靠差點被騙了,你們說記性不好,為什么只記得吃?你看你們現(xiàn)在肥的!你看你那個肚子!
我撥開他過分熱情的手,耐心地說:你看,你也說了“只”記得對吧?只記得吃,就是為了不記得別的啊。連黃花菜都可以叫忘憂草,燉肉排,簡直就是還魂丹啊!
全家陷入了沉默,聽見不知道是誰咽口水的聲音。
#馴人記# 四十九
寵物這個詞,其實是有點問題的。因為人不會寵物,人只會寵自己。
所以,當你看到人在寵物的時候,要想想,他們發(fā)現(xiàn)的,是哪方面的自己。
比如說吧,鬼畜周最近總是念叨,小區(qū)里有只叫小黑的貓很可愛。我看過照片,臉大頭方,跟他長得一模一樣。難怪。
當然你也不能笑他,人最可愛的,就是這種自作多情。比如說吧,鬼畜周剛才在看一個視頻,有個牛蛙會叫媽,廚房就舍不得殺。其實聽起來,也就是比別的牛蛙聲音清脆嬌媚點罷了,有什么了不起?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是怎么走到今天的?難道是靠會抓耗子嗎?秀華突然說。
我打了個寒戰(zhàn):對哦,我見過一些親戚的影像,都是五大三粗不得人疼樣子,跟牛蛙也差不多。最初叫得嬌俏點的,后來才能成為人類的主宰。
這不就是“馴人”嗎?尼瑪現(xiàn)在牛蛙都學(xué)會這招了,除了狗之外,又多了一支勁敵。
嗯,我要繼續(xù)努力。
#馴人記# 五十
鬼畜周和阿朕對坐,把秀華抱到桌上,問出那個最尷尬的問題:
你是更喜歡爸爸,還是更喜歡媽媽?
媽……的?秀華遲疑著說。
不錯,鬼畜周的雞胸肉煮得出神入化。但是阿朕在家比貓還安靜,窩在角落的樣子也很迷人。人要是能兼具這兩點,就是一種完美的動物了。
可惜,世上的事總是糾結(jié),比如說,秀華最近就一直很煩惱。好消息是,她在儲藏間發(fā)現(xiàn)了好大一坨貓糧,并且偷偷在袋子上掏了個洞。壞消息是,現(xiàn)在每次開飯,她吃得都沒有原來多,而這引起鬼畜周的疑惑。
放開了吃,就會沒得吃;不放開吃,這個發(fā)現(xiàn)又有什么意義呢?
我有點理解人類為什么總是憂心忡忡了。之前我總覺得他們喜歡瞎操心,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生活就他喵的是個狗東西,見不得你有平鋪直敘的開心。任何一件讓人有得選的事情,怎么選都是對,怎么選也都是錯。
還不如伸個懶腰,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