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 念

當冰雪融化,道路的兩旁開滿迎春花,來來往往的車流與人群,匆匆忙忙地像在尋找著什么,又像追趕著什么。我緩緩前行,忽然間心底溢滿思念與悲傷。一年又一年,時光一定是個急性子,把日子趕得飛快。那么,時光會不會偶爾來個惡作劇,把某個行人裝進時光機里體驗一下時光倒流的呢?

如果可以,我想回到65年前,那個偏僻的小村莊,一個8歲的小女孩身旁。即使不能說話,不能為她做些什么,默默地陪著她長大也好。

8歲時,她爸爸去世,媽媽帶著妹妹改嫁,她便一個人生活,一個人干農活,掙工分養活自己。

生活的苦過早地在她身上呈現各種殘酷。很多時候,她吃樹皮,扒草根……吃一切能裝進肚子里的東西。饑餓如惡魔般如影相隨……

直到12歲那年,她做的他家的童養媳。他偉岸、英俊,還有著不錯的工作。遇見他,她覺得之前喝下的所有苦水都是值得的。

哪怕苛刻嚴厲的婆婆,不停地訓斥她,指使她做所有的家務,她也沒有任何的怨言。自己如此卑微,哪一點能配上他呢?唯有拼盡全力,一刻也不停歇地做所有的事,才能對得起這樣的姻緣。

于是,她無微不至地侍奉公婆,直至終老。她細致、耐心地把四個孩子養大成人,從來不為自己考慮。哪怕他帶著另一個女人東游西逛,哪怕他做生意破產之后,到處躲避債務,逃得無影無蹤……

或許,直到她65歲時,他中風回家,她才真正擁有過他,一個誰也不認識,生活不能自理的他。

她與千百年來農村的婦女一樣,帶著一顆最純樸的心,日日夜夜耕耘在屬于自己的小田地上。無論經歷怎樣的變故,她始終在勤勤懇懇地勞動,心心念念地守候。

那些他奔波在外,沒有任何消息的年歲,她是怎樣熬過的?她是怎么斷定:他是一定會回來的呢?盡管她如此精心地照顧病中的他,他還是生病在一年后離世。

在他離世后,她再也扛不住這世間的苦,決絕地隨他去了。享年66歲。

這是我的外婆,在無數個日子里,我深切地懷念著她。這懷念的滋味時而苦澀,時而甜蜜。常常會懊惱陪伴在她身邊時太過年少,只顧貪戀著她的疼愛,沒能為她分擔任何的憂愁。哪怕她偶爾說起小時候凄苦無邊的經歷,我也只是當作故事聽聽,唏噓感嘆之后,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她無微不至的照顧。

如果當時,我能體諒她的心,為她做更多的事該多好。她一直盼著我長大,說等我工作后專門給我做飯,把我養得白白胖胖的。可是長大后的我,再也看不到最疼愛我的她,只能讓自己沉浸在無邊無際的回憶之中。

聽說一個人離去之后,親人不可太過牽掛,不然那個人走得不安心,會去不了快樂無憂的天堂。所以這明明如洪水般泛濫的思念,又不敢肆意地流淌。

相信有另一個世界。

另一個世界里的她安然地沖我無比慈愛地笑著,像我童年時所有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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