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北京站前廣場,雨后有些凄冷,但進站、候車的人不減。形形色色的人,如同花色各樣的傘,看得見傘面,看不清人心。有小孩在哭泣,有老人在嘆息,有情侶在吻別;有人顛沛流離,有人匆忙離去,有人安然落腳,只是誰也不知道會在這里飄蕩多久。
或為生計,或為理想,或為感情,每個人都能給自己的到來或離開,找到一個可以自我安慰且心安理得的理由,即便這個理由曾讓你熱血沸騰,抑或是撕心裂肺。但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不分好壞,沒有對錯,也無須評判。如同許多隱藏在光環和粉飾背后的真實,不可理喻,也無法言說。
小C跟我說:“北京就像一個無底洞,很多人在這里努力奮斗一輩子,到頭來依然只能抬頭望天,讓苦水和眼淚回流。”聽完我心里一陣寒意,趕忙裹緊外套,這個時候耳機里傳來老狼的歌聲:“北京的冬天,嘴唇變得干裂的時候,有人開始憂愁,想念著過去的朋友。北風吹進來的那一天,候鳥已經飛了很遠。”
南方,此刻應該還很溫潤,從北方逃離的候鳥,是否已經找到了各自的棲息之地。
安妮寶貝在《眠空》里說:時間最終會帶來解脫,重要或者不重要的事物,在最后紛紛露出它們的本來面目。于是,寫《得未曾有》時,她改名為了“慶山”。
而我也在等待時間,等待事物褪掉光彩外衣,等待污濁而膨脹的現實顯露。我知道,終有一天,從這里進站后,我不再買返程的票。從此抹掉記憶,就像每到一個新地方,都會格式化掉6D里的SD卡。
那些我們曾經企圖逃避和擺脫的枷鎖,早已被拋擲在遠行的路途里,未作停留,亦不能醒轉。走過的這些光陰,繁華世態也好,尋常日子也罷,這座城市留給北漂人的念想,能有幾何?不過,一場生活。
就像紐約大學社會學教授埃里克·克里南伯格所說:“人生之旅不再只是一條航線了,并且無所謂對錯。這就是解放。”
小D問我:你從PR圈轉入甲方,感覺有什么不一樣的嗎?我說沒有本質區別,方案稿件照寫,加班照常,活動照做,出差還是沒有。該維護媒體關系的照維護,該發紅包表示謝意的照發,該找外圍發稿的照找,該刷閱讀評論數等KPI的照刷,該不爽的還是不爽。唯一的區別在于,你會深入到一個行業里邊,接觸到整個行業的運作流程和營銷模式。成為行業專家的同時,你也會發現這個領域的諸多內幕和真相,有時可能會多到你連《明天會更好》都不敢唱給自己聽。當然了,還有一點不同,就是印在名片上的身份標簽和title不同于以往了。
小D接著問我,在PR圈的這些年,令你印象或感觸最深的是哪件事?我帶著問題,閉上雙眼,開始撥弄自己心里的那根回憶之弦。時光倒轉片刻之后,我慢慢睜開眼睛,告訴小D,初入行不久,有一件事讓我觸動頗深,讓我明白了什么叫無奈和身不由己。
那時我有一個高帥富的領導,在一次宴請客戶談合作的餐桌上,大家都喝得有些微醺時,客戶的老總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跟我領導說:“你要是多喝一杯,我就給你多加50萬的預算。喝多少,加多少。”然后,我領導迷離著雙眼,注視著對方,二話不說,一杯一杯的往肚子里灌52度的五糧液,直到趴到桌下,不省人事。結果,領導第二天住了院,項目合同的金額從百萬級變成了千萬級。作為一個新成立事業部的領導,他用這種方式讓我知曉什么叫工作與事業,生存與生活,以及理想與現實之間的互掐。之后,領導每周末都會去趟同仁堂抓藥,用來調理他傷得千瘡百孔的胃,至今我都還能聞到他辦公桌上濃烈的中草藥味。
在圈里這么些年,打交道和熟悉的人里邊,有客戶端的CEO、總經理、總監、項目經理;有媒體端的總編、主編、編輯、資深記者、記者;有供應商端的攝影攝像、速記、活動搭建、導演、編劇、配音師、視頻剪輯師、設計師、主持人、模特。與他們溝通交流的過程中,縱然增長了不少見識,但已經很難遇到一個可以與其交心,把其變成朋友的像小川一樣的人。
正如大冰在《乖,摸摸頭》里所說:我在路上走著,遇到了你,大家點頭微笑,結伴一程。緣深緣淺,緣聚緣散,該分手時分手,該重逢時重逢。惜緣即可,不必攀緣,同路人而已。能不遠不近地彼此陪伴著,不是已經很好了嗎?
?七年了,在這個說不清道不明感情的城市,除了加班,或從別的城市返回,或拍夜景,我極少會在夜晚出來領略它的繁華,美麗,喧囂,熙攘,告別。這是北京剛下過雪后的第二個夜晚,我來到奧林匹克公園,單純地看看夜色中的鳥巢和水立方。
這夜,很多人來到這里,或被拍,或跟拍,或自拍,留下影像,也是留下某一段回憶。在多年之后,在某一個城市的某一個同樣微涼清冷的夜,翻著舊照,或舊文,偶爾會想起有過的曾經,足以。
在南方過了20個冬天的小E說,“北京今年初冬的第一場雪來得太早了一些,小區里還沒開始供暖,而且天空一直不見太陽,屋里處處寒氣逼人,晚上凍得抱著男室友一起睡覺都不覺得尷尬了。”
我詭譎的看著小E,笑道:你終于得償所愿。然后,我眼前沖出一群小E養的草泥馬,蜂擁而至,怒目圓睜的盯著我看,接著飛馳而過。
從觀賞紅葉到飄灑于天地間的飛雪,相隔的時間著實短暫,但我卻感覺極其漫長,漫長到我徹底忘了08年初來北京的第一場雪是什么時候下的。這個片段如同選擇性失憶一般,連我夢里都沒再出現過那個場景。
也許,在這個城市的所見所聞,就如同輪回里前生的事,被隔離在時光的背后,看得見,卻摸不著,更無從與彼此對話。
其實,我心里很清楚,北漂也好,留在故鄉也罷,生命里來來往往的那些人,不過都是過客,何曾有過歸人。
早上一場小雨,順勢打濕了這個冬日里接踵而至的霧霾,使得人心愈發陰冷潮濕。30載春秋,游離多個城市,出發,跋涉,抵達,回歸,窺見眾生相,閱盡路途風景,終究也只是相忘于江湖。
這么些年,我手持單反,走街串巷,不過歲月浪子,又豈知明日流落何處天涯。就如慶山之言:“隱秘而純凈的悲傷使生命成為盛器。”此句,獨喜。
寫上一篇小文時,時間是九月的最后一天,空氣里到處彌漫著秋的收獲和喜悅的味道。如今來到11月,氣溫驟降,寒風凜冽,人心僵硬,我的多肉也停止了生長,而泰格和牛頓(家里的兩貓)只迷戀床的溫暖,不再與我嬉戲。慶山在她還是安妮寶貝時,在《清醒紀》里說:“寫作,這將會是世間始終最為孤獨的一項工作。就像一個人站在黑暗的舞臺上,給自己設置的一束明亮光線。他由此看到自己,亦被觀眾看到。一個真實的創作者,在自己的作品里,投影的不僅僅是自我,也許還有他企望中的世界,即使只是幻覺。”周末又接到新的圖書公司的出書邀約,我在積累、沉淀和等待自己的那道光線。
去往798藝術區的途中,同屬南方人的小C、小D、小E異口同聲的跟我說:這個冬天的北京,真的好冷,沒有陽光,滿大街還籠罩著霧霾。看了你的這篇文,來自南方的我們感覺更冷了,就像小時候見到的寒風中的寒號鳥,凍得嗷嗷叫喚。
這個時候,一個定居南方的作家朋友給我們打來電話說:“我不會告訴你們,深圳此刻22度,穿著短袖的我,毫無壓力,毫無冷意。”
聽完我們瞬間掛斷電話,然后馬頔的聲音從街邊的咖啡店里傳來:你在南方的艷陽里大雪紛飛,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如果天黑之前來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窮極一生,做不完一場夢。(攝影/韋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