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寧如蘭動了感情,眼中盈盈,只自顧自道,“大有他,人雖粗豪,但我想什么,他總知道,我要什么,他舍了命不要也給我尋來。去年進香途中,若非他一意護著,我還有命在么?那時候,任平生他,大先生,石大將軍,還有你們手下這些人,都在哪兒?”
她說著,看向茍大有,面上不由露出柔情蜜意。二人目光相接,相視一笑。寧如蘭再轉(zhuǎn)過頭來,眼神中更是堅定,淡淡道,“大先生,我不懂你們男人間砍砍殺殺的事,但我此生是不與大有分開了。”
眾人無不驚詫。江湖皆知,如意侯任平生娶過一妻二妾,但其妻已于幾年前病故。聽寧如蘭與池大先生對話,她是任平生二妾之首,卻不知為何跟了十二元辰之一的茍大有私奔。如孟白河這等老成持重者,更是覺得聽了任府丑事,甚為不妥。東廂四個人中卻有一個站起身來,向這邊踏了一步,但卻立時被身旁人拉住。
寧如蘭最后一句話聲音不高,但語意決絕,那是絕無回轉(zhuǎn)可能了。池大先生面上勉強擠出一絲笑,但顯是尷尬已極,礙著旁人在,又發(fā)作不得。
他沉吟一下,轉(zhuǎn)而道,“二夫人,侯爺日內(nèi)便要返回府中。你與侯爺?shù)氖拢覀儾槐愣嗾f。只是這兩人蒙騙你帶走府上東西,我身為大總管,卻不能不問。”
寧如蘭攏一攏發(fā)鬢,“大先生,我們離府,自然要帶些盤纏。我在府中這幾年了,拿些個屋中細軟,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吧。”
池大先生一皺眉,“二夫人是真不知還是與我打哈哈?”寧如蘭微一瞪眼,“大先生不信,在我身上搜搜就是了!”
她說著上前一步,張開雙臂。她渾身盡濕,本已襯得曲線玲瓏,如今一展雙臂,更繃緊了身上衣服。無論如何,寧如蘭畢竟是任平生側(cè)室,池大先生雖為任平生倚重,但也不敢無禮,不由后退一步。
二人一時僵在那里。屋中數(shù)十人都默不做聲。便在這不尷不尬時,屋外忽有人喝道:“什么人!啊喲!”接著撲通兩聲,顯是屋外守著的兩個人自馬上跌落。
祠堂門口勁風(fēng)一動,閃進一人。數(shù)個如意侯府的人跟在身后,作勢欲撲。屋中眾人的精神本都在池、寧二人對話,不料在這當(dāng)口又闖進一人來。
池大先生微一皺眉,“圍在四處的兄弟都是硬手,怎么一招面就被人打翻兩個。”
他回首去看來人。這人一個碩大斗笠罩在頭上,外穿一件肥大的斗篷,早被雨淋得濕透。他也未想到屋中居然有如此多人,一進門先是一愣,繼而一抖外氅,自去找干凈的地方,便要坐下。
四天將之首石東行自入祠堂來,一直全神戒備,一聲未出。他見此人輕易突破蒼龍?zhí)迷谕饷娴姆佬l(wèi),頓覺臉上無光,低喝一聲,“你是什么人?擅闖進來?”
那人本正在垂首整理衣服,聽他發(fā)問,猛一抬頭,摘掉斗笠,甩下大斗篷,將兩道如電的目光逼過來,“這是你家禁地?路人避雨,還要看你臉色!”語氣冷冰冰的,毫不示弱。
他這一甩掉斗篷,露出一身武將官服、腰間佩刀,但全身半點濕意也無,只有一雙靴子沾了些許雨水。
池大先生、石東行、孟白河、龍破云等幾個高手看得清楚,只一愣間便了然,均噫了一聲。想來此人仗著斗篷寬大,一路御氣而行,將斗篷撐起,雨水打在身上,皆順著斗篷流去,是故斗篷雖濕,卻不滲半點雨水入內(nèi)。這一份內(nèi)功雖非十分了得,但周身真氣圓通,不露一絲破綻,也是一流高手了。
石東行脾氣火爆,見此人毫不在乎,心頭火起,左足一點躍起,撲面就是一拳。這人反踏上一步,負手而立,不擋不架。他雖只踏出一步,但龍行虎步,八面生威,隱然身前身后有十萬雄兵,睥睨四方。
石東行拳到半途,見他不擋不架,心下疑惑,又見他一身武官打扮,生怕出手太重傷了他,當(dāng)拳將及他前心之時,不由撤了三分力道。
豈知他拳甫接衣襟,那人出手如電,一劃一撥,已將石東行的拳帶開,接著一托一帶,把石東行倒送出幾步。兩人乍合即分,功力稍差的均未看清來龍去脈,只見石東行一招便退開。雖說此人借了石東行收力之際出招,有偷巧之嫌,武功也未必真高過石東行,但他氣度泰然,出手瀟灑,一派高手風(fēng)范,卻是石東行不及了。
石東行一招失手,怒不可遏,還要再上,卻被池大先生伸手阻住。池大先生還未開言,那邊東廂一人失聲叫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會使我駱家七巧式!”
那人聽了“駱家七巧式”幾個字,雙眉一挑,面上聳動,失了方才那份泰然。他望過去,雙手一拱,“這位仁兄,不知你是揚州駱家的人,失敬失敬!在下楚圖南,朝廷欽命后騎校、寶應(yīng)營鎮(zhèn)守,在淮西鎮(zhèn)守使帳下聽命。”
此言一出,屋中眾人多半大驚,不由自主“哦”了一聲。
去年底,橫海大將軍章不凡一案鬧得天下盡知。楚圖南是軍中翹楚,亦是章不凡親信,彼時以副將軍銜率三萬大軍平定天水等西南三城之亂。天水城破之日,也是楚圖南被解除兵權(quán)之時。后來,楚圖南被內(nèi)禁衛(wèi)押回京中下獄,再無消息。
不料,在這深秋雨夜、平橋鎮(zhèn)外,他竟會孤身一人到此。聽他口氣,已重被朝廷起用。不過,從副將軍而至后騎校,連降四級,也算得天上地下之差了。更匪夷所思的是,他一員朝廷武將,卻有一身了得的江湖功夫。
池大先生不由一皺眉,“怎么這么個巧法?連淮西鎮(zhèn)的人都到了。不知他來意為何,只能先看看情形再說了。”
他使個眼色,石東行會意,與手下人散開,將龍破云等三個圍住,卻不再動作。
東廂四人中為首那個聽到“楚圖南”三個字,面上也變了變色。他正沉吟間,楚圖南已迎上前去,在四人臉上掃了一圈,“各位真是駱家的么?不知可識得故友駱寒山?”
為首者聽到駱寒山的名字,雙目放出光來,“那是家兄,在下?lián)P州駱寒林!”
楚圖南雙眉一挑,眼眶頓時濕了,“你是寒山兄弟,那楚某有禮了。”他深深一躬下去。
駱寒林卻不還禮,突地雙手一翻,拿向楚圖南雙肩。(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