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姨在38歲離婚,引起村民一陣唏噓。
每每小姨回家,他們總會巴拉在門口,張望著屋里的情形,他們覺得小姨可憐極了,奔四的女人,就這么被拋棄,當年出嫁多風光,嫁到大城市里,跟了一位老板,享福著呢,如今,終究還是灰溜溜的回來了。
“聽說蘭丫頭男人外面包小三了。”
“誰讓她找有錢男人,這就是后果啊,活該。”
“話不能這么說,人家可是也過了好幾年好日子。”
“好日子有屁用,看看,現在一把年紀了,人家不要她了,看她以后咋辦。還有個娃呢,小學都快畢業了吧,可憐死了。”
他們談論著,臉上的表情一驚一乍的動著,像是截獲了國家機密。又似乎猜中六合彩一般,感覺自己當年的預言神了,果然,不能嫁有錢人啊,這就是后果。眾人紛紛露出同情,還有一些似有似無的笑意。
小姨確實離婚了,可并非因為小三。
小姨從小聰明漂亮,畢業于名牌大學,俗稱,別人家的孩子。而姨夫,其實是小姨的小學同學。他們當年同桌,因為姨夫是個搗蛋鬼,經常拖班級平均分的后腿,因此,作為學習委員的小姨,就肩負起了督促他的任務。
他們的緣分,在十幾年后再次重逢。
小姨從未想過,她畢業的第一份工作,會進入姨夫的公司,當年的市場行情非常不好,失業率極高,小姨雖然名牌大學畢業,但是作為一個外鄉人,無依無靠,大公司并沒有人收她,轉而只能進入小公司。也許是緣分使然,這種偶像劇似的橋段在小姨身上發生了。
那家公司的老板正是姨夫,姨夫高中畢業之后就沒上大學,轉而經商,跟著他的親戚從事苗木工程,正好那幾年房價飛漲,各種小區拔地而起,姨夫趁著這個勢頭,和多家開放商合作,撈金無數,一下子從一個窮人翻身做了大老板,身家千萬。也許,姨夫從未想過,自己曾經癟三的人生居然還有做上等人的機會。這就是命運的神奇,當然,也離不開姨夫的聰明和努力。
03
他們在公司見面的時候,小姨并沒有認出姨夫,因為當年腦海中的形象,那個黑瘦的,臟兮兮的,流著大鼻涕的男孩,實在討厭極了。可是,現在的姨夫,儀表堂堂,180的身高,名牌西服掛在身上,聽說時常健身,因此,好身材配西服顯得更有型。有錢之后的氣質也完全不一樣,小姨驚訝極了,以為他去韓國走了一趟。可是仔細一看,眉宇之間,確實是當年那個臟小孩。
姨夫是第一眼就認出小姨的,因為,小姨當年一直是姨夫心目中的女神,怎會忘記了小姨的容貌。如今,以老板和員工的身份相見,這一幕著實諷刺。
小姨覺得尷尬,當年看不起的男孩如今成了男神,自己堂堂名牌大學畢業,現在卻為了求得一份工作而狼狽,同樣是生存,命運似乎有點不公。
她本想一走了之,捍衛最后的尊嚴,畢竟,她在他面前從來都是高傲的,如何能夠接受屈居他之下。
可是,姨夫卻拉住了她的手說:“葉伊蘭,留下吧。
小姨看到姨夫的眼神,熱烈的冒著火花。當年,姨夫也經常用這種眼神看她,她曾經感覺非常厭惡,可是今天,自己居然羞澀了。
小姨留在了姨夫的公司,當時姨夫正和前任糾結不清,小姨的出現,正好斬斷了那段感情,姨夫毅然決然的放手了前任,他覺得,小姨是緣分送給自己的禮物,定當好好珍惜。
04
婚后的小姨可以說很幸福的,村里的人不知道她嫁給了小學同學,只知道,她攀附了一個大城市的老板。在我們村里,能在大城市立足,并且嫁給一個大老板,那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他們開始各種揣測,說小姨是小三,不然人家城市的老板見多識廣,怎會看上她這個鄉下妹子。說小姨一定是用什么手段將對方搶過去。
小姨自從上了大學,就很少回老家,但是,小姨始終是村里的話題性人物,因為她過的比村里任何人都好,因此,閑言碎語總是圍繞著她。
小姨逢年過節會帶姨夫回家,他們很恩愛,村里的人挑不出刺。只能開始杜撰以后的故事。
“別看蘭丫頭現在風光,我看這男人啊,眼神活的很,一看就不是本分人。”
“我覺得也是啊,那么有錢,還儀表堂堂,指不定外面小三小四一堆呢。”
“就是說嘛,蘭丫頭當年還不是那個小三,聽說從別人手里搶來的呢。”
“這種能搶走的男人不靠譜,蘭丫頭以后苦著呢。”
接著,眾人嘴里發出“嘖嘖”聲,懷著無限大的同情,眼中居然還能泛起一絲絲淚光,似乎,都已經預言到了,小姨未來的黑暗人生。
05
然而,小姨真的離婚了,38歲的年紀。村里人為此悄悄雀躍
“看吧,我就說,這男人不靠譜。”
“嘿嘿,不知道是被小三勾了呢,還是被小四勾了。”
“誰知道呢,蘭丫頭也真夠可憐的,馬上40了吧,還有個娃呢,以后的日子咋過哦。”
“就是,這么一把年紀還帶個娃,沒人要了,好日子到頭嘍。”
眾人磕著瓜子,杜撰著小姨的種種,越傳越神,感覺都像真的了,他們給小姨的人生寫了一個完整的劇本,而這個結局,是一個可憐的,非常需要同情的女人。
我和小姨說:“村里的人總說你,越說越難聽,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
小姨摸了一下我的頭,說:“傻丫頭,他們的話能信嗎。你記得,一定好好讀書,不要像他們一樣,因為,他們如同井底的蛙,并沒有了解這個世界的完整性,他們的故事,也只是他們從井底看到的那一小片天地而已,所以,你說,他們的話能聽么?”
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我說:“小姨,他們這樣瞎說,你會生氣嗎?”
“不會啊,我為何要和這些同我不是一個層次的人較真呢。”
“那小姨為何和姨夫離婚,真的是他們說的那樣,姨夫和別人在一起了嗎。”
“當然不是,你姨夫很愛我,對我也特別好。只是,我總覺得少了點什么,那就是共同語言,你知道你姨夫,只是一個粗鄙的商人,他們商界的那套油滑是我看不慣的,時常陪他應酬我心累。小姨我喜歡詩詞歌賦,喜歡有文化的東西,可是你姨夫什么也不懂。姨夫在商界混的很好,那些油嘴滑舌的一套,我也一竅不通,我和你姨夫,像是兩個世界的人,剛開始,彼此有愛,有新鮮感,沒有暴露這種細節性的不和,相處久了,價值觀真的太重要。我們彼此都覺得很累了。”
“就因為這樣,你們就要離婚嗎?”小小年紀的我實在不能理解,我只知道,阿良的父母經常打架,阿良母親的臉時常腫著,阿良父親的臉上有貓爪一般的疤痕褪不去,他們幾十年來,并沒有離婚;阿朱的父親經常會帶亂七八糟的女人回家,就睡在阿朱家里,阿朱的母親也沒有同他離婚。然而我親愛的小姨,就因為,覺得和姨夫一起不開心了,她就要選擇離婚,這種理由,如果讓村人知道,估計他們驚的下巴要掉到地上,鐵定是想把小姨送入精神病院堅定一下。
當然,我不會和他們多說什么,小姨也懶得和他們理論,他們繼續帶著對小姨莫大的同情看待小姨離婚的事情,他們卻從來不曾想過,小姨其實一點都不需要他們來同情。反而,小姨是很同情他們的。
06
小姨的離婚很順利,姨夫萬般不舍,可是他懂小姨。小姨從小是固執的,高傲的,她永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會在生活需要她改變的時候,用最大的努力去改變。小侄子判給了姨夫,他們之間也沒有任何的經濟糾紛。其實,雖然小姨嫁給了姨夫,小姨也沒有停止充實自己,她用這幾年累計的基礎,申請了國外的大學。
小姨順利的出國了,用38歲的高齡,開始了研究生生涯。
村里又是一片唏噓,覺得小姨因為太痛苦了,所以才選擇去國外療傷,逃避這里的一切,我聽著他們的言論,覺得好笑。
他們也會拉著我說:“阿言,你小姨咋逃到國外去了啊,國外有啥好的啊,如果覺得不開心,來村里,我們陪她嘮嗑,解悶。”
我總是尷尬的笑笑,借口回家。
三年后,小姨帶著洋人老公Allen回來了,金發碧眼,比小姨小6歲,他們是大學同學,兩個人都酷愛文學,一起探討西方和東方文學,碰撞出很多火花。
小姨雖然40多了,但是仍舊保持著少女模樣,和Allen站在一起,著實般配,皮膚仍舊吹彈可破,眼睛大大閃著光,動不動就對Allen撒個嬌,老一輩感覺尷尬,可那是小姨本真的樣子,活了40多,還有勇氣做本真的自己,很是難得。
村里又開始炸開了鍋。
“哎呦哎呦,要死了,蘭丫頭找個洋鬼子呀。”
“是啊,你看她那風騷的樣子,都給洋人帶壞了。”
“聽說洋鬼子喜歡家暴,還亂的很呢,還有艾滋病。”
“對對對,艾滋病,哎呦,蘭丫頭以后的人生咋辦呦。”
他們磕著瓜子,你一言我一句,“劇本”又寫的很長了,人人都在嘆息著蘭丫頭終將可憐的命運,說著說著,他們眼里又泛起了淚花。
不曉得,這些淚花是同情蘭丫頭呢,還是同情自己。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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