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網文寫手的那些年

文 | 一鳴

從廣義上來說,現在通過網絡傳播的文學作品都可以稱為網文。而一般地,大家所說的網文更偏向于網文網站的那種作品。這一類作品在命名上會有很高的辨識度,帶有類似“穿越重生”這些字眼,大家應該懂的。

幾年前我的職業是程序員,當同事得知我打算辭職寫網文的時候,他們都很不理解。一來跨度太大,二來就是自討苦吃。當時有一個關系不錯的前輩還發給我一個段子,大意是這樣:天下第一苦逼的工作是程序員,天下第二苦逼的工作是網文寫手。所以我不過是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去,我拼什么,還想浴火重生不成?當時我還有資本故作高深:難道老子寫了幾年小說也要跟你說嗎?

那時候我仗著還有年輕的資本,無畏無懼。我準備好兩年的存糧,想象自己在競爭慘烈的網文界殺出一條血路來。后來我真的做到了,我殺出了一條血路,只是地上流著的都是我的血,它也不是一條活路。事實上,如果當時我的心態可以放平一些,說不定可以獲得一些諸如“繳槍不殺”的待遇,曲線救國也未必不行。年輕嘛,大家都懂的。

其實我并沒有打無把握之仗,寫文之前我是看過不少網文名家的作品。刻意學習過一段時間,也收集到一堆零零碎碎的網文寫作攻略。我了解到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要穩定更新。要做到也不難,寫存稿就是一種最常見的方式。有了存稿,心態就不一樣了??粗刻炜啾迫崭木W文新手,自己無比得意,如同饑荒年月里家有余糧的財主老爺。

我寫了四十萬字之后才跟網文網站簽約,感覺自己背著一個軍火庫去打仗。事實上,這四十萬存稿在半年就用完了,越到后面,越是感覺到彈盡糧絕的絕望。我也忘記這些存稿具體是怎樣耗光了,隱約記得一方面是因為沒有危機意識,發文比寫文快,補充不及;另一方面就是后來光盯著字數寫,出現了反效果。

有很多事情都是這樣,越是著急去追求,就越顯匱乏。以前我構思劇情悠然寫作,不怎樣關注字數,有時檢查一下自己當天的寫作成果,發現寫了個七八千字,會感到極度滿足;后來對字數敏感了,它的增長就越來越困難。到了后來,有時一天也寫不出一千字,無比焦慮。

在網文界穩定更新是非常重要的,幾乎每一個網文編輯在簽約之后都會跟新人說這話。在保底福利的發放上,不斷更也是一項重要的參考指標。甚至有讀者用它來衡量一個作者的人品,常常斷更的作者是沒有職業操守的,十惡不赦:“丫的竟然敢斷更!老子不追你文了!”

據說,在更新數字上還有一套約定俗成的規則:新人若想出頭,日更不得低于六千字。低于這個數字,相當于作者跟編輯說:“我放棄治療,不用搶救。”在網文界“努力”這個詞是沒有太多意義的,因為它默認成為一個合格寫手的基本屬性。所以,如果讀者評價一個寫手是合格的,那么已經附帶“日更N千字風雨無改”之類的信息了。當然,如果他們有急事不能當天更文,也可以領個平臺請假條,大概一個月可以允許請假兩次的樣子。

網文寫手之間的交流,除了分享一些套路寫作的心得,很多時候就是談論如何提高手速。一個合格的網文寫手,手速不能低于時速三千字。日更六千字的任務,他們力求在兩個小時內完成。這樣才有時間享受人生,脫離寫作的束縛。如果他們看到一些寫作新人每字每句精心修改作品,好心腸的作者會勸說:“不用這樣認真,寫個網文而已,至于嘛?”而一些老資格的寫手,可能只拋下一個輕蔑的眼神就去游戲人生。

作者之間也常玩一個名叫“拼字”的游戲。就是幾個人約在一起,比賽在某個時間段看誰寫的字數多。這種競賽模式下,作者的精神確實常常保持高度集中,也能寫出不錯的字數成績。網文又分男頻和女頻,女頻的日更要求沒有那么高,有的一天發兩千字就可以。有的作者在一天里寫了一萬五千多字,這個字數量足夠她用上一個星期。作者們一般都嘗試過,也樂意持續這樣的游戲。也常常聽到他們說:“想提高手速?去玩幾次拼字就行?!?/p>

那么在這種寫作狀態下寫出來的文字質量如何?一般不會太差,也不會太好,畢意精細的文字是需要細心打磨。如果你跟這些作者爭論這種寫作方式對作品的傷害,大概也會獲得這樣的回應:“寫個網文而已,至于嘛?”

“不想成為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成神的寫手不是好寫手。幾乎每個寫手都會一個成神的目標,不說“白富美”或者“人生巔峰”這些遙遠的事情,單是獲得可觀的稿費,可以讓自己挺直腰桿,這就已經是直接而迫切的需求。每個網文寫手上輩子都是折翼的天使,他們每天累個半死,以求用作品拯救世界,還要被人嘲諷不務正業,自討苦吃。他們心理陰影投射下來,大概就兩個字:“我C”(系統提示:請文明用語。)所以他們急于證明自己,原因也有點心酸:只有這樣他們才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寫下去,可以反擊世人的嘲諷。而千千萬萬這樣打了雞血的寫手聚在一起,也肯定免不了慘烈的廝殺。

確實,網文寫手真是一個“相愛相殺”的群體。在激烈的競爭之下,每一位成神的寫手都會獲得貴人的相助。他們最初遇到的貴人就是他們的編輯,如果編輯認可作者的“人品”和作品質量,那么他們會重點推薦這些作品。作品有可觀的曝光量,作者才有可能成神。

在這一程里,我寫過兩部網文作品,也換過兩個網文平臺。都沒有混出什么成績,最初編輯這一關就過不了。而第二次連續幾次申請簽約都遭到拒絕。后來我寫郵件給編輯問他們出了什么問題,問了幾個編輯,其中有一個編輯回復了我,隱晦地指出我的文章沒有按套路寫作。

我挺懵的,原本我以為自己不按套路來寫是有個人特色,心想他們會重點推薦才對,現在反而成了我的束縛。網文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同質化嚴重,很多作品的模式都是相同的,開篇大同小異。我本覺得這是網文中的一種病態。它的病態在于,公然互相抄襲創意。當一個作者抄襲,那就是赤裸裸的抄襲;當一群作者抄襲,他們在創造一個流派。廢材流、穿越流就是這樣來的。對于這種流派的形成,讀者覺得很正常,作者覺得很正常,編輯也覺得很正常。我覺得不正常。于是,在他們眼中,是我不正常。恍然之間,我又聽見神之嘲諷:“寫個網文而已,至于嘛。”我覺得他們才是網文的贏家。

新人寫手里很多是理想主義者,這個群體也是中二病的集中人群,我是其中的一份子。這些理想主義者把網文圈想象得太凄苦:“你們看這些慘無人道的創意抄襲,是時候讓我們的作品為網文正名了!”最后,是網文圈為我們正名了,名曰:傻X(系統再次提示:請文明用語!)我們以為自己的力量可以移山填海,可以讓網文圈為之動蕩,繼而引起一場轟烈的革命,參與其中的我們都是英雄。事實上,我們都成了炮灰,連個名字都沒有留下。

我們過于天真,以為自己的微薄的力量可以改變現狀。而這個“讀者覺得很正常,作者覺得很正常,編輯也覺得很正?!钡娜ψ右呀洺闪艘粋€堅固的體系,我們不過是飛蛾撲火。同期的作者起初熱情高漲,在一再打擊之下,很多人熱情耗盡,漸漸退出了這個圈子。有的人偶爾問候一下彼此近況,有的人徹底失聯,似乎不愿意再觸及這一段充滿苦楚的回憶。

也許是網文太難混,作者的負面情緒很強,這個圈子戾氣很重。網文論壇中時有罵戰,就算是網文網站本身,作者之間互相攻擊的情況也經常出現。而由于新人作品沒有推薦,作品寂寂無聞,作者在更新上也沒有什么動力。在這樣的大環境中呆久了,很容易身心疲憊。

在混過兩個網文平臺之后,我無意中來到簡書。發現這里的感覺全然不同,這里的讀者看過作品之后會留下一些贊賞和鼓勵的評論。最初看到自己的作品獲得這樣的對待,會有一道幸福的閃電直刺靈魂。恨不得給每個留言的讀者來個深情的飛吻,或者道一句情深款款的“么么噠”。也會一種感動從心底涌出:原來自己寫的東西還是有人關注的,自己的寫作并非毫無意義。

當我迷戀上這種氣氛之后,我本能地對原來的網文圈子感到厭倦,不知不覺地遠離。后來中篇小說的出版讓我意識到,原來自己也有可能走上另一條創作的道路,一條更美好,更有愛的路?;叵肫饋恚乙呀涬x開這個圈子快兩年了。這一程經歷苦多于樂,但它也不是沒有意義。在前后的對比中,我更清楚自己的寫作意愿。

后來我跟一些作者談及網文寫作的這段經歷,一位作者說:“不推你的編輯肯定不是因為你的小說不按套路,你試試每天更新一萬字,從不斷更,看看他們會不會重點推薦?”我細細想了一下,發現這樣的可能性確實很高。我之所以在網文圈混得這么艱難,最大的原因就是沒有找到它的正確打開方式。而事實上,也不是所有寫作者都適合走網文路線。我又一次想起《功夫》的經典臺詞:“天下武功,無堅不破,唯快不破。”想到這里,我為簡書上日更的作者們默默地獻上膝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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