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放學回來的路上，孩子會給我說一些學校里的趣事。

他說得高興，我聽得開心。

我就想到我的爸爸，我在兒子這么大的年齡，他正在山西挖煤呢！

爸爸去山西煤礦上干活，一個人抄近路翻一座山。走到半路上，一個大鳥從樹叢里飛出來，把爸爸嚇了一跳。爸爸說那個鳥好大，黑色的。我想像不出那只鳥的樣子，但我能感受到爸爸被驚嚇的模樣。

有時候，我一個人走在山路上，就會想到爸爸說過的這個事。我看著山路兩邊的灌木叢，期待著也飛出一只黑色的大鳥。這真是奇怪的想法。

煤礦塌方了，爸爸躲閃不及，砸傷了身子。鄰居害怕再出事，不干了。爸爸叮囑他回到村里不要給媽媽說。媽媽終于知道了，問鄰居傷得重不重。鄰居說不重，說了怕你擔心，就一直沒說。姥姥也來問。爸爸再也沒去煤礦上干活。

那些年，真是難為爸爸了。每年東奔西走，只能掙很少的錢。家里樣樣要花錢，媽媽常常發愁。我也幫不上忙，只能默默地走開。

有一年冬天，我打電話回去，給他說老師催繳學費的事。我知道家里沒錢，話還沒說完，就哭了。爸爸沉默了，我把電話掛了。后來聽媽媽說，四鄰正在說笑，陡然看到爸爸變了臉色，聲音哽咽了。他們訕訕地閉上了嘴巴，散了。

2

生命里不止有這些沉重的往事，溫馨靜謐的時刻，也是有的。我現在還記得爸爸給我講的第一個故事。

一只小雞找食吃，在沙地里啄來啄去，沒找到小蟲子，開始吃起了石子。從一旁路過的鴨醫生看見了，大驚失色，說：“你怎么吃石子呀！會生病的。”不論小雞怎么解釋，鴨醫生就不相信它的話。鴨醫生把小雞捉起來，帶到手術室里，要給它做手術，把它吃進肚子里的石子取出來。關鍵時刻，雞媽媽趕來了，告訴鴨醫生小雞吃石子，是為了幫助自己消化。鴨醫生將信將疑地把小雞放了。

這個故事，是爸爸從一本無頭無尾的書上讀來的。那本書被爸爸放在天棚上，他取下來的時候，還落下了許多灰塵，爸爸嗆得只咳嗽。

他也許還給我講過別的故事，也許沒講過。我都不記得了。有一次，我抓住一本書，躲在沒人的地方咿咿呀呀地讀。爸爸從旁邊路過，吃吃地笑。我聽見笑聲，回頭看時，他已經走開了。我回到屋里，爸爸正給媽媽說著什么。兩個人看到我進來了，不說話了，看著我笑。

他還會說童謠、猜謎語。剛才我在嘴里默念了一下，只記得幾句了。想把這些字句記下來，也不可能了。這些童謠都是用地方方言念，有音無字。這真是遺憾。

3

前幾天，我小孩去外面散步。說起了我小時候的事，我告訴孩子：“你的爺爺努力供養我上學，使我有一技之長，能夠在深圳立足，這是你爺爺的偉大處。你從小就在深圳長大，你的生活條件，比我那時候強多了。這是你的幸運，你以后肯定會比爸爸過得更好。”

我也不知道他聽懂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