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辛夏禾
我說漫長,是因為想起一些事情的時候,我忽然記不清到底過去了多久,好像是在昨天又好像不是,以至于我記憶里的Y先生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我與Y先生認識是在初中的時候,生命的旅程里那時被稱作最好的年華,我們發自內心的對一個人好,那時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那時我們雖然不懂事,卻都最善良的孩子,做著關于未來最好的夢。
在那個不懷好意認哥哥的時候,人盡皆知,我是他心愛的妹妹。
后來我零零散散也寫過很多東西,雖然到現在還是一事無成,可是卻始終不敢提及記憶里的Y先生,我想我是該寫些東西的,縱使多年已過。
是許多年了,
明年的六月份我大學都要畢業了,
算來從我認識他到現在也將近十年了。
其實想來,多年已過我不愿提及的也許不是Y先生,而是想起那時,我最不愿面對的那個自己。
你們的十幾歲是什么樣子的呢?無憂無慮還是天馬行空。
可是,我的十幾歲,是左鄰右舍眼里出了名的壞孩子,是人盡皆知的搗蛋鬼。
我初遇Y先生的那天,正蹲在校園的沙坑里用憤怒的眼睛看著周圍那些欺負我的人,連臉上都掛著有些猙獰的傷痕,滿身的泥土。
你看吧,這個世界就是那么不公平,你根本什么都沒有做錯,可是就是因為你沒有母親,所以你活該受到別人的嘲笑,你活該卑微到泥土里,被人狠狠地踐踏著尊嚴。
好吧,我承認,或許我是有些言辭激烈了,可是也許是你不會懂。
或許年少的時候,有些事情,都不過是作為孩子的無心之過,可是那時留給另一個孩子的卻是一輩子也抹不去的痕跡。
那天Y先生在操場上打籃球,他順著出界球一直向這邊跑過來,身邊的那些壞孩子不由自主的一哄而散,其實我是有些害怕的,那時的Y先生雖然明媚的有些刺眼,可是我知道他是學校里出了名的小霸王。
我知道他,是因為,他的名字竟和我只相差一個字。
那天他似乎發了很大的脾氣,把球丟在了操場上,又匆匆跑了回來,他伸手扶我站起來,我慌張的別過頭,卻是在想我身上那么臟,弄臟了他的衣服怎么辦。
可是那天Y先生卻徑直陪我坐在沙土里,笑著跟我說,以后我會像哥哥一樣保護你。
我看著Y先生的臉,猶豫的伸出手,用有些顫抖的聲音叫他哥哥,也是因為這聲哥哥,縱使以后時光再長,就算我受盡他的千般疼愛,我也只能是他的妹妹。
可是那天陽光真的特別耀眼,以至于,以后的時光里我再也沒能見過那樣的陽光。
那時我想,Y先生對我所有的疼愛,大抵是因為我與他有些同樣的遭遇,父母離異,寄人籬下,受過同樣的欺辱,才會如此吧,他站在食堂的水龍頭處不顧及他人的眼光,一點一點的給我洗去臉上的泥土。
忽而他直起腰笑著對我說,原來我的妹妹竟是這樣漂亮的女孩子。
我看著他笑著,所有的時光都開始變得明媚起來 。
Y先生是一個特別明媚的人,他除了心里那些不愿意示人的苦楚,讓人看到的都是陽光下最明媚的笑臉,他說,夏禾,若是自己不想勇敢,那么誰也幫不了你。
2009年甲型H1N1流感在全球大范圍的傳播,學校里成了病毒的高發處,到處人心惶惶,班級里有許多開始發燒的同學也被學校開回了家,我記得那天班主任買了一堆的板藍根顆粒分給每一個人,課間因為周圍的人嬉戲打鬧,整整一杯子的藥從我的衣服上一直像下淌。
他有些慌張的給我道歉,我只能無奈的跟他說沒關系真的沒關系。
Y先生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我落湯雞一般狼狽的樣子,可能是因為是敏感期,我又向來身子不好,他每天早上都會去教室把預防的藥放到我桌子上,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看到Y先生發那么大的脾氣。
他狠狠地揪著那個男生,踢倒了周圍的桌子,課本順著桌子一直掉到地上的藥水里,我害怕的揪著他的衣角。
他慌張的脫下自己的外套,不知所措的給我穿到身上,那天他低著頭就像做錯事情的孩子,他說,夏禾,對不起,我聞著他身上淡淡的味道 卻天真的想如果明天我高燒不退,病入膏肓,我也是幸福的。
那天,滿身的涼意刺骨,他的溫暖入心,我真的以為明天我會死。
后來我做了許多的錯事,我張揚任性,用近乎瘋狂的態度對待著曾經種種,卻只是淺笑說我只是把曾經他們給我的悉數相還,僅此而已。
我曾經不止一次的威脅那些企圖在他身邊的女孩,離哥哥遠一點。
每次闖了大禍的時候Y先生總是在我之后匆匆趕到校長室,示意我不要說話,說都是他的錯,Y先生說夏禾是好學生,成績名列前茅,這種事情她怎么會做,不過都是怕我受罰,所以才說慌。
他侃侃而談,就像真的是他做的一樣。
看吧,我就是這么一個不知悔改的人。
我們就像是兩只刺猬,拒絕著周圍的一切,只愿意彼此擁抱取暖,不顧及遍體鱗傷。
中考的前我和Y先生逃課去了學校的后山。
Y先生說,夏禾,我總是在想如果不是遇見我,你的前途是不是一片光明。
我笑笑說,遇見你,我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
他說,好好考試。
我反問他,哥哥希望我去上高中。
他微笑著點頭,說,我會和你一起,不管去任何地方。
許是那時Y先生說的太篤定,反正我是當真了,可是最后他卻沒能和我陪我一起,他連中考都沒有參加就和他的難兄難弟一起去了職業中專,那是他的選擇。
包括丟下我。
之后的幾年,我收斂了性子,連笑容都不再輕易有。
我后來見過Y先生,不過那年不是我中考,是即將高考,他站在我家門口,我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口,他變了很多,長長的劉海遮住了額頭,身上散著淡淡的煙味。
那天Y先生只說了一句話,他說,夏禾,總有一天,我會帶你去看最好的風景。
我倔強的看著他,斬釘截鐵的回答,我不信你。
這是我第一次沒有叫Y先生哥哥,我對他說我不信你,父親站在身后催促我回家,這些年他鬢角似乎也有了些許的白發,我倉皇的轉身,卻淚流滿面。
如果我知道這是一場漫長的分道揚鑣,那么那天我一定會死死的抱著他,跟他說我愿意。
父親的嘮叨聲在耳邊響起,他說道不同不相為謀,讓我與Y先生斷了聯系,他說別讓這種壞孩子耽誤了自己的前程。
壞孩子?我苦笑著,不知如何反駁,罷了,隨他怎么想吧。
可是他不知道他口中的這個壞孩子,曾是給我光明的所有溫暖,曾陪我度過每一個難捱的日子,曾親手把我推到最好的未來。
我最后一次見Y先生是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上,我看著他的背影,一句話也不敢說。
他卻忽然回過頭,陽光刺眼,有些像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一刻我卻嚇得蹲在了人群里哭的歇斯底里,我們隔著的不過是幾十米的距離,他的目光繞過人群,卻唯獨沒有看到我。
Y先生淺笑著,麻利的為身邊的女子穿好外套,我清楚的聽到他說,天冷,注意身體。
我忽然想起那一年他代表學校去參加籃球比賽,我把送他的護腕為他戴到他胳膊上,對他說注意安全,可是Y先生卻忽然轉身為我戴上衣服上的帽子,他說,天冷,注意身體,你別到處亂跑。
多年已過,可是Y先生卻眉眼依舊,溫柔依舊,連話語都依舊,只是卻都與我無關。
Y先生身邊的女子步履有些笨拙,是的,她懷孕了。
Y先生曾經說有一天若他娶妻子,一定會找一個比我漂亮百倍的女子,可是她,明明卻不及我分毫。
Y先生說等他有了孩子,他一定會做個好父親,把自己沒有得到的溫暖,全都給他。
我相信,Y先生一定會是個好父親。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夢到他翩翩而來,他還是徑直坐到臟兮兮的我身邊,然后伸出手跟我說,夏禾,我想帶你去看看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美景。
我眉眼清晰想也沒想便笑著伸出手,跟他說,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