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友項安在幾個小時前發消息過來：幫我占個座位。

然而幾個小時過去了，北襄望著因期末而座無虛席的圖書館。她對面的書桌上放了一個水杯，幾本書，椅子上有條圍巾。唯獨沒有人。

北襄問，什么時候過來。沒有消息回復。

過了會兒，她倒是看到了好友最新的朋友圈動態、微博動態，如果在底下評論，說不定得到的回應會更快一些。

看樣子是和男朋友吵架，于是臨時動了好好學習的念頭。

“你不愛我，所以分手吧。”

北襄揣測她會這樣說。不過這樣的分手告白永遠都不會成功。情侶之間的大部分爭吵都是始于這樣一句開場白：“你不愛我”。想到這里，北襄忍不住笑了，她坐在圖書館里思考愛情的意義。

現在，應該已經和好了。他們將以雙方的互訴衷腸作為結尾——“我愛你”，“是的，我也愛你。”

2

哲學問題比生活本身更重要。

北襄想，如果沒有人追的話，也不妨一個人。為另一個人付出時間成本，并不見得更有趣。

下周有一場極其重要的專業考試，有一個presentation，還要交論文。

她翻開筆記，忽然掉落出一張紙：

在浩瀚宇宙的無數星系里，我們微渺如一粒塵埃。也許你會因此覺得，我們算什么呢，愛又算什么，根本一點也不重要。可光是“我們存在過”這一條就足夠讓我驚喜了。

你知道，這個世界上絕大部分的進化都不是為了變成我們。我渴望與你朝夕相對，在清晨醒來時彼此親吻，在睡去時緊緊交纏身體。也正是因為這宇宙漫長無垠的背景，才會讓我們更加對有限的生命倍加珍惜。

我的出生、我的國籍、我的家庭背景，我的精神和肉體都是為了在有限的生命里，在那一刻遇見你——我唯一的命中注定。

我用我近視而不清晰的目光搜尋你，用我跳動的心臟去感受你，用濕濡的嘴唇去親吻你，用我的整個生命去愛你。

看到落款，舟夏。

3

舟夏，名字聽上去總有一種“野渡無人舟自橫”的感覺。

她是認識他的，彼此還是某個公開的社交網絡上的好友。

大一的時候，學院打新生杯辯論賽。項安是總結陳詞的四辯，坐在隔壁的三辯就是看上去沉默木訥實際邏輯縝密的舟夏。北襄去看室友比賽，坐在觀眾席，目光卻沒能離開舟夏。許多次，她都忍不住在心里為他鼓掌。

是她喜歡的類型。

比賽結束，舟夏當仁不讓地拿了最佳辯手。團隊聚餐的時候，項安硬是拉了北襄一起去。那是他們第一次正式交流。他伸出手說，你好，我是舟夏。

昏暗嘈雜的學校KTV里，項安和一群人在唱歌。北襄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睡著的，舟夏就坐在她的旁邊，他伸手在黑暗中的沙發上摸索自己的手機，摸到了她溫熱的手背。他轉頭看到她在嘈雜的音樂靠著抱枕睡著的樣子，很可愛。

大概就是因為這一點點小小的交集，舟夏在社交網絡上主動添加了她為好友。但是兩人從來沒有聊過天，沒有彼此點過贊，也沒有互相留過言。

4

北襄很有主意。除非她沉默，否則開了口就聽上去十分刻薄。按她的話來說，說服另一個人的成本太高，她很懶，所以要惜字如金、一針見血。

她極少與人爭論，每次在內心做完判斷，緊接著表現出一臉的漫不經心。她從不在意別人怎么想，卻難免因此給人留下傲慢、難以接近的印象。

舟夏不一樣。按照北襄的判斷，他從來不忌憚表達自己的觀點，犀利直接，從不會在心里作保留。巧合的是，他們的觀點又往往很一致。

她欣賞他的敢于直言。

北襄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默默把他放到了自己的特別關注欄里，一放就是四年。

她知道，他和她一樣喜歡金庸。聽到有人批評金庸的小說不是嚴肅文學，不登大雅之堂，舟夏直接在網上跟對方爭執起來。他說，金庸武俠豈止是通俗文學的巔峰，因為流派而貶低作品，簡直是不可理喻。北襄在心里默默支持他，他喜歡的令狐沖，她也喜歡。

舟夏欣賞毛姆，喜歡《刀鋒》。至于北襄，毛姆下筆時活脫脫寫出了她在心里嘲諷別人的模樣。

5

大二的夏天，北襄心血來潮，一個人去食堂打了一份小火鍋，放了很多辣椒醬，辣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北襄一個人，紅著眼睛坐在電風扇底下吸鼻子。忽然對面遞了一張紙巾過來。她抬頭就看到了舟夏不好意思的臉。

然后他把桌上的一整包紙巾往她的方向推了推，低低說了聲，“那你慢慢吃啊。”

他大概以為她在哭，北襄覺得有些好笑。

大三的冬天，北襄來例假，捂著肚子蹲在圖書館門口，臉色慘白。手邊剛點的蓋澆飯已經涼了。她覺得餓，坐在臺階上捂著肚子一口一口扒著冷飯，毫無胃口。

舟夏走過來問她，你要不要喝粥？我剛剛在外賣系統下單的時候，不小心多按了一份。北襄沒有多余的力氣客套，她看了他一眼，點頭說了聲謝謝。過了會兒，舟夏又默默在她的手邊放了一杯熱水。

除此之外，難道他們還有別的交集嘛。

6

北襄是一個理性且有計劃的人，她把自己所有的日程都寫在日歷上，比如說每天準時出現在圖書館。收到這封北襄或許可以稱之為“情書”的東西，大概是在計劃之外。

她不記得從哪一天開始，舟夏開始坐在她的身后。只不過偶爾轉過頭發現了他，北襄就會默默整理了東西轉戰自習室。

就在前幾天，舟夏直接跟了出來，在圖書館門口拉住她問，“你是討厭我嗎？”

北襄搖了搖頭。

“那是因為我翻書的聲音太大吵到你了？”

北襄還是搖搖頭，“沒有。”

于是舟夏問，“那是為什么？我發現，每次我剛來圖書館，你就收拾了東西要走。”

北襄回答，“巧合。”

這下輪到舟夏搖頭了，他說，“我不信。”然后北襄笑了笑，十分坦然地承認：“因為你坐在我后面。”

“所以呢？”舟夏不解。

“所以我沒法集中注意力復習。”

7

項安還是沒有來，她大概是不打算來了。

項安以前問過北襄的，為什么不談戀愛，在大學里不談戀愛人生有憾，畢業了就只能去相親。北襄當時回答，書中自有顏如玉。項安“嘁”了一聲。

其實她從來沒有思考過“要不要談戀愛”這個問題，她覺得戀愛是一件順其自然水到渠成的事。她從來沒想過主動追誰，當然也沒有被追過。所以一不小心，就在大學里單了四年。

好在她有泡圖書館的樂趣，并不覺得孤單。反而像項安那樣，戀愛與分手交替，似乎從來沒有真正空窗過。她反而覺得沒勁。

都說大四是告白和分手的季節。因為再不告白就沒有機會了，也因為各奔東西而準備分手，當然還有少部分直接求婚的。北襄，或許是在等一個人，也或許，她就這樣了。

如果，如果說她沒有收到這張“紙條”的話。

北襄笑笑，合上書。

——可光是“我們存在過”這一條就足夠讓我驚喜了。你知道，這個世界上絕大部分的進化都不是為了變成我們啊。因為時光漫漫無垠，人生太短。

（完）

作者：綠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