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抑郁了。但他很清楚的是,對自己的懷疑與否定,一種喪失感、幻滅感、匱乏感、虛無感,一種遠離和背叛自己的感覺,一種仿佛時刻都可能出現的暴力傾向,或者突然的大笑,突然的大悲與無盡的感傷,已經糾纏了他好長一段時間。
他甚至此刻都不知道自己寫的句子是否合符語用規則,是否具備邏輯性。當他寫完一個句子之后,在寫下一個句子之前,都會懷疑自己是否寫對了一個句子。而這種狀態就是這段時間伴隨著他的狀態,他感覺到自己已經不適合再承擔任何的工作。他無法完成那些報告,甚至看不進去一句完整的文字。更不用說那些被積壓的研究任務。
那就是一個待在角落的孩子,雖然他已經成年,他被要求走上社會的舞臺。但舞臺意味著什么?舞臺需要他具備十分強烈的表現欲,即使這種表現欲并不內在于他,他也必須制造出或者偽裝出這種表現欲,而這里的偽裝都只是對自我的催眠,不斷地讓自己相信自己是存在這種表現欲的。在這種表現欲的驅動下,他得表現出一些社會性的有時候又是儀式性和象征性的行為。也就是,他必須成為一個社會人,讓自己的行為符合一個成年人的行為標準。
可是,他已經習慣了角落的生活。他在那角落享受著孤獨,將孤獨看作一種安定。但是,現在他被要求走上舞臺。這也就意味著他要走出那個讓自己享受讓自己感到安定和舒適的角落。他去做了。然后他很累。他試著將自己在角落的那種怡然自得的狀態帶到舞臺上去,可是,他卻充滿了恐懼。他對自己的言行始終保留著最大程度的懷疑,因為他太在乎別人眼中的他,他對突然到來的聚焦感到驚慌和恐懼。眾人眼神在他身上的聚焦讓他渾身冒汗。但他已經回不去那個角落了。或許是自我催眠的程度已經太深,或許是他已經激發出來了自己的表現欲,也或者舞臺的他不過是從角落走進了舞臺的角落。
他渴望著被承認,渴望著認可,渴望著他人的贊美。他內心深處可能從來都是住著自卑和怯懦的自己。以前的他在角落嘲諷著舞臺上那些虛偽的表演和充斥著的虛妄的欲望,但那或許也只是對自己怯懦的那面的一種掩蓋吧。
他感覺自己已經有了好遠好遠,不斷地奔走也在不斷地給自己增加負重,這些重量來自欲望,還是來自責任?他似乎知道自己跟自己的告別,知道自己對自己的離開,也知道他將要去向哪里,可是他想要去的那個地方太遠也太朦朧,看不清的遠方也就只是遠方罷了。直到有一天,他聽見廣播里面的那一首歌,那首歌好凄歷,好悲傷,那是他以前特別喜歡的音樂。從那些節奏當中,他仿佛能看到自己。聆聽那些音樂其實就是他對自己的關照。可是,也正是那一剎那的由廣播里面的音樂引起的熟悉感,讓他自己意識到了自己對自己的遠離。于是,這陣熟悉感促使他去思考這些時間以來在他身上發生了什么。
他選擇了一個舞臺。那個舞臺表現的是知性與邏輯,是精英的表述方式,是一種自詡比日常更為嚴格,規范和深刻的超越表面的理念世界。他去迎合了這個世界的趣味。也展現了他適合于這個舞臺的可能性。但也是這樣,他的感性,對自我的關照被不斷地消解的磨滅。
他不知道他現在的這種狀態是否跟自己的這些經歷相關。但是,他也不想再往前追溯,因為他早就告訴自己,去跟自己的過去握手言和,他永遠不可能真正地跟自己告別。只是,在那試圖告別的時候,忘記了給自己一個擁抱。
此刻,他在音樂里面想象著描繪著那個被自己告別的自己正在隨著白云一起飄過山川河流,而方向正是東邊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