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長大后，我變成了你

【1】

村上，一群小孩緊擁著梅子，我伸長腦袋往里看。梅子一邊嚼著泡泡糖吐泡泡，一邊蹲在地上把手上的橡皮圈一個個分給大家，領到的伙伴都興奮得手舞足蹈。

“梅子姐，這兒，我也要?！蔽野阉闹筒弊颖M可能拉長撲進人群中，蹲在地上的梅子姐看到我，臉笑出了花，把手上的橡皮圈分給我一半?；锇閭冄郯桶偷耐^來，看著我手上的橡皮圈直羨慕。

我之所以能獲此殊榮，因為我們兩家關系很好，她比我大兩歲，我叫她梅子姐，整天圍著她轉。

我湊近她，聞到泡泡糖的味道，和村口小賣部里那種一毛錢一個的糖豆不一樣。等她嘴里的泡泡啪一聲爆破。我自信地推測：你吃的泡泡糖不是在村里買的。

梅子甩甩頭：這不是泡泡糖，它是口香糖，涼涼的。說著，一股清涼的空氣歇起了我額前的劉海。這么長的名字，小伙伴們都沒有記住，大家議論紛紛。

梅子把我拉到她家，院子里有一個漂亮的女人在水井邊洗衣服，我看到她，站在門口不敢再動。

她張開紅紅的嘴唇笑了，和梅子一模一樣?！拔沂悄銒饗?，兩年不回家玲丫頭都不認識我了?！?/p>

我聽到她叫我小名，喊了她一聲嬸嬸。然后，由梅子姐拉著移到了屋內。

梅子的媽媽拿出紅色袋子讓我吃里面的香蕉。我吃過葡萄，吃過蘋果還有很多水果，可是香蕉我是第一次見到，我攥在手里不舍得吃。

我捧著香蕉往家里走，一路上吞了好幾次口水，它的味道太香甜了，我忍不住把它撥開咬了一小口，真甜，三下兩下香蕉全進了肚子，然后咬了一口里面的香蕉皮，雖然澀澀的但也是甜的。

吃的越多，腦袋里想的也越多?；氐郊?，我一臉委屈：“媽，為什么你們不出去打工?！?/p>

“我們出去了，誰來照顧你啊，真是個傻丫頭”媽媽直戳我的腦袋。

“可我想要個漂亮媽媽，還想要很多零食和玩具?！蔽铱粗鴭寢尡羌獾腻伝遥蹨I不爭氣的掉下來，女孩子天生就有媲美和嫉妒心。

【2】

一天我去找梅子，她家門口停了一輛大汽車。我聽到院子里傳來梅子的哭聲，隨后，她的爸媽背著包從院子里走出來。

梅子追著撲了過來，雙手緊緊抓住媽媽的手，拼命地晃著乞求：“媽媽，別走。”“媽媽，帶上我。”

嬸嬸蹲下來擦掉她的眼淚，不時跟她說著什么。梅子一邊傷心的嗚咽一邊斷斷續續的說不，她用力的搖著腦袋，最后索性用胳膊抱住了媽媽的腿賴在了地上。

嬸嬸掉下一串眼淚后還是走了。她紅著眼睛張開紅紅的嘴，摸摸我的腦袋說：“玲丫頭，你陪陪梅子姐讓她不要傷心，好不好？”我點點頭。

看著汽車越走越遠，我對梅子說：“姐，你不要傷心了，嬸嬸回來會給你帶好多零食和玩具，多好啊?！?/p>

梅子搖搖頭，不說話，用剩下的力氣繼續抽泣著。

從小我就和媽媽在一起，我不知道，如果媽媽離開，我會不會也難受。我想沒有人管我，我會很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給你一包口香糖或者和媽媽在一起，你選哪一個？”我問梅子。

“選媽媽”

“十包呢”

“還是選媽媽”梅子毫不猶豫。

……

我的問題還沒有問完，梅子又開始哭起來，哭聲越來越大。

原來媽媽那么美好，比得上無數的口香糖和食物。雖然我還沒吃過，但已經垂涎很久了。

【3】

梅子的媽媽走后，再也不見她穿好看的裙子了。她奶奶說，家里活兒多，哪有那么多時間給她洗衣服。于是，她又穿回了那條土色的褲子。

她時常要跟奶奶在地里撿花生，撿麥穗。她怕枝條把裙子劃破，也就不敢穿了。

梅子頭發上的灰塵變厚了，身上的香皂味也沒有了。我記得嬸嬸在家的時候，梅子的頭發又黑又亮，還有一股好聞的洗發水味。

這天媽媽給我洗完頭，讓我把梅子叫來。媽媽幫她洗完頭后，抱著她的頭不停的撥著發絲用指甲擠。我問：“媽媽，你在做什么？”

你梅子姐頭發里有虱子，媽媽把它們消滅掉。

為什么會長虱子？

媽媽沒有回答我，對低著頭的梅子說：“奶奶忙，你記得來找我，頭發洗干凈就好了?！?/p>

梅子抿著嘴，臉和耳朵都紅了。

梅子走后，媽媽默嘆：“這么小的孩子，沒有父母在身邊照顧，真可憐?！?/p>

一天，梅子興奮地對我說，放了暑假她就可以去找媽媽了。

我問：“那我們就不可以一起玩嗎？”

梅子說：“你想我的時候可以寫信。”

我開始憂愁：“我很多字都不會寫?！?/p>

那可以寫拼音，或者畫畫。

“畫畫？”我沒聽明白。

梅子拿出三張圖畫，第一張是一個和她一樣的短發女孩趴在桌上寫字；第二張是短發女孩拉著一個女人走進院子。第三張是一男一女和那個短發女孩在一起吃飯。

梅子問，你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我大致猜出來了。

“媽媽，我會好好學習的，我想你。等你回來，我們全家一起吃飯?！泵纷咏忉尅?/p>

梅子每次想父母的時候就畫畫，屋里太安靜了，她看著畫里的父母不會感到孤單，有時看著看著就流下眼淚。

暑假到了，梅子走了。

快開學的時候梅子回來，像是變了個人，會講好聽的普通話，穿的衣服干凈漂亮。她給我帶回來很多新奇的玩意兒。

以后每年放暑假她都會去找父母，那是她最期待最開心的時刻。

【4】

上學的時間是她最難熬的。一不留神，思想就飛到了很遠的地方。

一次上課，學的是一篇關于母愛的文章。她想著媽媽忍不住又抽泣起來，她用書本擋住了臉，怕同學看到她流眼淚。

講臺上的老師誤以為她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一怒之下，黑板擦就飛到了她的頭上，她哭得更兇了。

從此，她在課堂上開始肆無忌憚起來，用厚厚的筆記本抄歌詞，關于想念的歌，她抄得最多。她在課桌下看小說，畫畫，成績也一落千丈。

老師聯系了幾次家長，父母知道后開始嘮叨她的成績，但終不見起色。

暑假，她不愿意再去找父母了，自己沒考好，去了怕挨批評。

父母在外面租的房子很小，每次去了都要打地鋪。自從上了初中，感覺長大了，和父母擠在一起很不方便。

梅子和父母每個星期都會通一次電話，很多時候談的是生活費和成績，通話只有幾分鐘就匆匆掛斷了。

梅子去過城市，她的衣著很前衛。夏天剛剛來到，她就在學校穿起了超短褲，露著雪白的大腿筆直地站在教室走廊外面，太陽下直晃眼睛，同學開始交頭接耳議論她。

很快，她的奶奶作為家長被老師請進了辦公室。

跟著奶奶走出校門后，老太太敲著拐杖說：“你這女娃真不讓人省心，趕緊把這大褲衩換咯，回去上學去?！?/p>

梅子搬進學校住了，她喜歡學校和宿舍的熱鬧，不喜歡那個空蕩蕩的家，她呆在學校很少回去。

周末，她和同學在街上剪了一個很奇怪的短發，還染了一點顏色。這次，徹底把老師激怒了，這在同學間帶來很不好的影響。

梅子的媽媽沒辦法，辭了外面的工作，回來了。

梅子見到母親，本想沖過去抱住她，可最終還是笑著說：“媽，回來了。”

母親抓著梅子的手語重心長：“女兒，這次是為了你回來的，剩下這半年時間，咱好好學，好嗎？”

梅子抽出手放到腿上懊惱地說：“媽，已經晚了，怎么可能用半年時間就考出好成績呢？”

我們試試？

別說了，中考我不想參加。

梅子說得斬釘截鐵，她想起了當年媽媽拋下她，離開時也是這樣的無情果斷。

梅子說：“媽，您還記的我小時候跪在地上求你不要走，你是怎么做的？”

梅子越說越激動：“這八年，沒有父母的在身邊，讓我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您覺得用半年時間就可以償還和改變嗎？”

雖然梅子很絕望，但還是聽母親話的。

【5】

梅子搬回了家住，她的母親一天三個來回接送她，營養餐是在城里學的。

梅子再也不用做家務了，過起來衣來伸手到來張口的生活。

梅子話越來越少，她的學習興趣在思念母親和痛恨老師對她體罰的情緒中消失殆盡，她把頭埋在試卷里，感覺壓力很大，尤其是看著母親殷切的目光。

中考成績下來，梅子的成績如她所料沒有明顯起色。她把成績遞給母親看，母親沒有責怪她，反而埋怨起自己來。

晚上，梅子聽到父母在電話里吵架，大概的意思是：養不教，父之過。父母當時的無奈之舉，誤了孩子，當再想教育的時候已經晚了，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了。這樣得不償失的決定讓他們后悔不已。

梅子大了，雖然沒有責怪父母，但確實有了自己的想法，外面的世界對她來說充滿吸引力。

對梅子來說，她不知道讀書的意義，出路在哪兒。她把自己長年封鎖在一個人的世界，沒有過多的交流，關于未來，這些年從沒和父母暢談過。

梅子執意要和母親一起走，父母怕她一個人出去亂闖，只能把她帶出來安排在同一個廠子里上班。

一年后，剛滿十八歲的她認識了同一個生產線的男孩宇，宇經常幫她做完手邊積壓的產品，兩人慢慢建立了感情。

他倆私底下里開始聯絡，休息日偷偷跑出去約會，時間長了，還是被父母發現了。

梅子不上學了，在廠里處了對象，長時間拖著不是辦法，父母商量盡快結婚，以免節外生枝。

如父母所料，結婚不久的梅子就生了一個女兒。因為梅子的婆婆年級大了，生育后，梅子把孩子放在母親身邊撫養，又返回丈夫工作的地方繼續打工生活了。

梅子的女兒從一出生就復制了梅子的生活，走上了這條令人心疼的老路，我仿佛可以看到，若干年后，梅子為自己的無奈之舉后悔懊惱。

丑小鴨變形記（2）

大家好，我是美好的一諾。這部連載小說是我很多年一直想寫的題材，只為完成我的一個心愿。
分享留守兒童和外來務工子弟的故事，看孩子的眼中，九十年代的農民工、教師和教育發展。不管孩子們的命運走向何方，向他們的童年致敬，也向所有有過相似經歷的人群致敬，因為他們值得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