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W先生的那年的夏天,好像雨水特別多,天氣好像約定好了,時不時就傾盆而下,一種不計后果的歇斯底里。后來每每想到W先生,就覺得空氣都是潮濕的,就像從夜深露重中穿過,粘在皮膚上,怎么甩也甩不掉。
初次見到W先生,他穿著一件純色T恤,一條黃黑格子的花褲衩,踢踏著一雙條紋布鞋,還背著一個像收租子的斜跨運動包,明明是個大近視卻為了臭美不愛戴眼鏡,瞇縫著個小眼兒活脫一個小流氓。那時候的W先生像一個吊兒郎當的紈绔子弟,但他既不沉迷網吧,也不混跡于夜場,更不喜歡在大街上游蕩,就愛到電影院看一個人的包廂老電影。就那么認識了,電影院的常客和售票處的臨時工。
從熟悉他的姐姐那里聽說,女朋友說想去麗江,W先生訂上機票就飛往彩云之南。臨時工小姐以一種吃不到葡萄的窮狐貍的心鄙視他,有什么啊,拿著家里錢亂得瑟的暴發戶!啃一輩子老的富二代!姐姐接著八卦,W也夠可以的,還沒上大二,就自己做生意養活“一家老小”了。呃……好吧,有那么點油然而生的崇拜感,那也只是因為見利起意,絕不是因為他長得很合口味什么的!臨時工小姐想。
后來更熟絡一點,售票員姐姐就開玩笑說,反正W正在和對象鬧離婚,不然你們在一起啊。有一種人呢,就像墻角的狗尾巴草,別人呼出的二氧化碳都能讓她順著氣搖晃半天。于是,愛瞎想的臨時工就開始時不時地開始關注W先生什么時候來,看什么樣的老電影,買飲料的時候更喜歡哪個牌子。而像小流氓的W先生呢,總在售票員姐姐給臨時工小姐介紹他的情況時,沒臉沒皮地努力強調有錢并不是重點,長得優質這一點就是“天生麗質難自棄”了。W先生就是有那種能力,雖然總是賤兮兮的,卻能毫不費力地討得女孩子的歡心。
正值仲夏,電影院的生意格外好,臨時工小姐就被各處指派,忙得團團轉。這天,迷糊的臨時工小姐又把空調遙控器忘在了包廂,沖進了W先生的根據地,腦子缺根筋的臨時工,毫不掩飾粗暴地向W先生解釋,不要怕,我就是來拿遙控器的。W先生愣住了,看著臨時工小姐撓了撓頭發,左顧右盼一陣之后,抓起遙控器,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風一樣飛奔出去了包廂。W先生笑了起來,也許他的生命里,從來沒有遇到過像臨時工小姐這樣的傻乎乎的姑娘,所以當不明就里的臨時工小姐闖進來的時候,W先生就毫不猶豫、格式化地對臨時工小姐動了心。
后來的故事很像偶像劇里俗套的情節,W先生請大家一起去唱歌,W先生為臨時工小姐點了喜歡明星的歌,五音不全的臨時工小姐擠著嗓子和W先生合唱了一首臨時工小姐再之后的日子里再也不敢聽的歌。歌唱到一半,其他人有意無意地偷偷溜走,留下W先生和臨時工小姐兩個人,氣氛略顯尷尬,臨時工小姐緊緊攥著話筒不松手,胡思亂想出各種畫面,W先生笑意盈盈,拍了拍臨時工小姐肩膀,臨時工小姐嚇了一跳,回過頭心猿意馬地看著W先生。送你回家吧,W先生笑得更意味深長。看著W先生笑得花枝亂顫的樣子,臨時工小姐一邊罵一邊春心蕩漾,貌似不情不愿地跟在W先生后邊走。
夏天的小縣城籠罩在化不開的蜜糖一樣的夜色中,臨時工小姐低著頭一步一步地踩著W先生被路燈拉長的影子,不自覺地笑了起來,根本沒注意到前邊的W先生已經停了下來,臨時工小姐和W先生撞了滿懷,一向女漢子的臨時工小姐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呆在原地,W先生叫她,她都好像個傻子一樣自動屏蔽,一動不動。W先生又笑了,牽起臨時工小姐的手,拉著她往前走。夏夜的風最是溫柔,卻把臨時工小姐的裙子吹了起來,和著這橘色的夜色,讓白癡一樣的臨時工小姐從心底開出了一朵花,蔓延到發梢,甜得膩不開。
戀愛中的臨時工小姐變得心思細密,她清楚地記著W先生在她吃過東西后給她擦拭嘴角的溫柔,她記著W先生在電影的開始牽了她的手,她記得W先生送她的巧克力里右上角的那顆有點化了,她心疼了好久,她記得W先生吻她的時候顫抖的好看長睫毛,她還記著W先生看著自己的眼睛認真地說愛。可是,臨時工小姐也還是那個缺根筋的傻姑娘,她知道W先生喜歡Eason,卻不知道為什么W先生每次唱歌的時候都那么神傷,她看到W先生的說說里都是深情的句子,卻不懂為什么這些句子的日期她都沒有參與,她聽著W先生說不讓她喝酒,卻不明白為什么W先生自己卻喝得酩酊大醉也不肯見她。臨時工小姐呀,你忘了,你和W先生是從一個玩笑開始的,玩笑就是玩笑,通常笑過之后就什么都沒有了呀,認真就變味了。
故事到了這里,缺心眼的臨時工小姐,就像一個被糖果誘惑了的小孩子,只覺得甜啊甜,不住地咀嚼嘴里的糖,全然不顧這是一塊早已索然無味的口香糖。沒有W先生的日子,臨時工小姐和所有惡俗情節里的女主人公一樣,郁郁寡歡,嘮嘮叨叨,借酒澆愁,整夜失眠。我們的臨時工小姐,就是這么一個粗線條的俗人,她掩飾不住自己的悲傷,可是又死要面子,任憑她把W先生的空間里的所有說說留言回復從頭翻到尾,她也不肯把W先生再加回來,臨走還不忘刪掉訪客記錄,就算她把Eason所有的歌聽得滾瓜爛熟,也不允許自己說一句難過。其實臨時工小姐想過,憑著僅有的信息去找W先生,像電視劇里一樣大聲問他為什么,然后狠狠地甩他一個耳光,瀟灑地轉身就走。可是臨時工小姐太了解自己了,她太懦弱,她甚至恨不起來W先生,想到他的時候都是他對自己的好,她也不想成為別人眼中那個沒穿衣服的皇帝,光著屁股招搖過市竟然還得意洋洋,臨時工小姐想過的,其實那個皇帝也許知道大家都在笑什么,也知道自己根本沒穿衣服,他也和臨時工小姐一樣,假裝不懂,硬撐到最后。其實說到底,臨時工小姐最怕的,還是知道真相,就連最后一點幻想都破滅的絕望。這種感覺就像氣球吹得太大炸的時候,驚慌下的空白比疼痛來得更真實。固執的臨時工小姐強調再多,不過就是因為舍不得,舍不得嘴里無味的,不能下咽又不甘心吐出來的口香糖愛情,舍不得處處都合拍,一個眼神就了然彼此心意的W先生,舍不得自己想念他的日日夜夜。臨時工小姐只記得最開始這塊糖的滋味那么奇妙,她怎么也想不清楚,怎么就突然變了。臨時工小姐呀,你不知道,所謂的那愛情,就像夏天一場又一場的大雨,來得時候淋得你措手不及,走的時候就云淡風輕。親愛的臨時工小姐,你知道嗎,你那么執拗,那么難過,到最后,只不過感動了自己而已。
葉子開始落了,再也沒有那樣的傾盆大雨,整個夏天就這樣過去了。臨時工小姐坐在火車上,看著樹和花拼了命地往身后飛奔,臨時工小姐變成了學生妹,可是還是學不會這樣那樣的理性和不在乎。我們倔強的學生妹,看似驕傲地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咬緊牙關也阻擋不了情緒的瘋長,更躲不了回憶的來勢洶洶。
“故事的開頭總是這樣,適逢其會,猝不及防。故事的結尾總是這樣,花開兩朵,天各一方。”臨時工小姐的故事也到了最后,只是,W先生,你知道嗎,你就像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將可憐的臨時工小姐從頭至尾淋了一個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