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青梅結子時，如豆攢滿椏，細雨纏枝頭，風動撩輕紗。
周康縣的學堂里，十來個少年郎立在廊下，賞雨打芭蕉，瞧青梅樹下那冒雨嬉戲的兩個小娃兒。
有人嘆:“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有人贊:“總角之情，令人艷羨。”
……
一眾兒郎對他們遐想萬千，樹下兩個小人兒視若無睹，自顧自玩得不亦樂乎。
檐水滴空階，清脆空靈，聲聲入耳。卻有個煞風景的聲音飄出:“你們看那青梅，小小的青點，像不像豆子？”
眾人循聲望去，見柳南正指著院中那株繁盛的青梅樹，目光炯炯，好像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土包子！”大家白他幾眼，意興闌珊，遂一哄而散。
柳南也轉身欲往堂中去，恍惚間聽到一女子戲謔道:“你才是豆子，你全家都是豆子！”
嚇得他一激靈，忙不迭回首，院中除了兩個相互追逐的幼童，其他什么也沒有。可能是幻聽吧，他訕訕進屋。
南姬氣得抖抖枝丫，落下無數剛結的青梅，一顆顆，青青翠翠的樣子，甚是誘人。
“天哥哥，你看，好多豆子。”小女娃攤開手，想接住幾顆梅子。
聞言，南姬氣結，差點忍不住現出身形，去嚇唬嚇唬兩個不識貨的孩童。轉念一想，自己在這院中已修煉了五百年，算半個得道小仙，怎可隨意與不諳世事的小孩置氣呢？不妥不妥。這個梁子，自然是與那罪魁禍首結下了！
02
是夜，雨停云散，卻無風無月，天地寂寂，皆混沌一片。
柳南枕著一本厚厚的《論語》沉沉睡去，呼吸沉穩。清風徐來，他翻個身，墜入夢境。
夢里，夫子遣人來喚他過去。他跟著那人，穿過庭院時，一顆碩大如拳的青梅砸在頭上，卻絲毫不覺疼。柳南詫異地抬頭，青天白日，誰在暗算我？卻忽略了青梅枝頭碩果累累。
曲徑九折，他總算見到了花園里的夫子。夫子須發皆白，瘦骨嶙峋，套著一件素色長衫，頗有些清高姿態。
夫子坐在石桌邊，朗聲喚柳南過去，為他添上一杯青梅酒，和顏悅色道:“為師今日考考你，以青梅做詩，杯酒而成。”
柳南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酸酸甜甜的味道盈滿唇齒之間，遂脫口而出:“青梅如豆煮新酒，圍爐而坐話心事。欲請東君莫歸去，再把百花盡除舊。”
“你！”夫子抄起桌上的戒尺，狠狠拍在柳南胳膊上，“你這是打油詩！為師教你這么久，肚里就這么點墨水，字里行間，狹隘，狹隘得緊！”語畢，夫子拂袖而去。
“夫子！”柳南驚醒，摸黑擦著額頭的冷汗，口中喃喃:“還好，還好只是夢。”他沒注意到，一縷青煙自窗欞邊消散。
柳南家貧，能入學堂全仰仗夫子的幫扶，夫子于他，是貴人，須供著，得罪不起。
03
那以后，柳南再沒夢到夫子。只是睡夢正酣之際，他總感覺有女子在自己耳邊呢喃:“青梅不像豆子，青梅不像豆子，我們比豆子生得好看。”
久而久之，白日里他讀書，都覺得書里的字全是:“青梅不像豆子，青梅不像豆子。”
青梅，青豆，這兩種圓圓的顆粒物時常在他腦海里盤旋，交錯，反倒真的把他繞暈了。
一日，夫子讓他們臨摹院中的青梅樹，別人都繪出七分形似，三分神似。唯獨柳南畫出一株碧綠的豆藤，還是豆莢半開露出一排排豆子的都藤。
南姬見狀，氣血上涌，遂隱身出現在柳南身后，抬腳狠狠踹去。柳南頓時趴倒在桌上，臉不偏不倚地陷入硯臺，等他迷迷糊糊起身，那張臉比包公更勝。
“哈哈哈……”眾人笑得前俯后仰，連在樹下玩耍的兩個小童都笑得直不起腰。
04
柳南窘迫得無以復加，飛奔回寢居，洗漱換衣，將自己收拾得妥妥當當，才細思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他意識到，他好像得罪了什么人，不，或許不是人。
入夜，月明星稀，三更聲響起后。南姬顯出身形，一襲青衫，木簪挽發，淡雅出塵。她湊到柳南耳邊，笑嘻嘻道:“呆子，叫你亂說話，我哪里像豆子那種小不點？”
“姑娘，男女授受不親。”幽幽男聲驀地傳來，饒是南姬，也嚇得花容失色。
“你，你，公子還未入睡？”南姬吞吞吐吐半天，舌頭打結。
“姑娘深更半夜闖入再下房間，所為何事？難不成要劫色？”柳南坐起來，被子滑落，露出光潔的上半身。
南姬見狀，不爭氣地吞吞口水，又羞得低下頭，支支吾吾道:“我來找你喝酒。”說罷晃晃右手，果然有壇清酒。
“可我覺得青梅如豆，不宜入酒。”柳南挑眉。
南姬蹙眉，這也是個記仇的主！好吧好吧，今天本姑娘認栽。她堆起笑容，一揚手面前就出現一個小爐子，陪笑道:“青梅如豆，我為你煮酒，總可就酒了吧？”
“一言為定！”柳南眉開眼笑，儼然一副奸計得逞的小人模樣。
那夜后，南姬搖身一變，成了柳南氏。
【無戒365? 第80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