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謂小姐算是我的閨蜜。2014年是相識的第六年。現在,我默默地蹲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大地上遙想著在美帝逍遙浪蕩的她。
我們認識的那年,都高一。夏天的太陽很毒很毒,我們在遠離市區的一個軍訓基地頂著烈日不耐煩地伸胳膊蹬腿兒, 一個個都像在火上翻烤的那塊肉一樣燥熱不堪。休息的時候我剛搶到少有的那一片蔭涼地,無所謂小姐就那么直直的沖過來,毫無預兆并且極其激動拽著我說:“你不認識我了么?我們一起補過課的!”我抬起頭,勉強辨認,哦,好像還真是呢。于是那天起,我和無所謂小姐正式結識。
軍訓之后的開學沒有什么喜悅感,因為萬惡的分班制度將我們打到了浩浩蕩蕩的普通班行列。那時候剛中考完的我們,作為初中班級的尖子生,多驕傲啊,一副明天就能走進清華北大傲視群雄的德行。這下可好,活生生把我們拉入了勞苦大眾的體驗行列,于是就在一種英雄遲暮惺惺相惜的認同感中,我和無所謂小姐迅速結為了無話不說的狐朋,看在我們都是女生的份上,稱這種關系為閨蜜。
日子久了,因為她事事都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勢,我在心里暗自稱她為無所謂小姐。很多人說我們很像,不管是外表還是性格,可我們心里都知道,不過是因為時時處處在一起所以才有此錯覺。我們不管哪里,都相差太遠。她是無所謂小姐,我叫什么都在乎小姐。
就最明顯地一點來看,在對待男生的辛辣的言論時,我們的反應截然不同。我和她作為班上比較有男子氣概的女生,少不了和那些貧嘴的男生吵吵鬧鬧,我的底線在于,不能和我開超出我性別能接受的玩笑,俗稱葷段子。當我的面說出來可以,我裝作沒聽到,可如果是針對我說,那對不起,我一定會黑著臉憤然離席。久而久之,男生們也接受了我的底線,不去觸碰。而我的無所謂小姐,真的就一臉無所謂的面對男生話里有話的段子接受調侃。有時甚至接話進行自我調侃,把一副無所謂的形象成功宣揚到了每個人面前。我算是個思維比較古板傳統的人,極其不喜歡女生這樣的行為。但是每當我善意提醒,她總是搖搖頭,漫不經心的說那有啥啊,無所謂。這是我第一次因為她的無所謂而生出莫名的挫敗感。
當然高中時代的前半段我們還一直在乎著一種叫做滾動制的分班方法,就是當你的成績在好班里面排名還不錯的時候你會“滾”到好班度過你剩余的高中生活,反之好班的同學要是成績不好同樣要“滾”到普通班來。我們倆都信誓旦旦要滾出普通班。尤其高二開始分班的時候。可當然,我們低估了敵情。太多人都眼巴巴瞅著好班的那一兩個座位,我們,不過就是炮灰而已。不出任何意外,在分完班后在我們面面相覷的站在另外一個普通班。灰頭土臉的我和無所謂小姐變得消沉,我們聯手演繹了一出類似偶像劇女主被甩的橋段,我哭,她不說話;我寫日記控訴,她以不寫作業抗爭。就這樣灰暗的日子過了一段時間,我忽然發現,我親愛的無所謂小姐早就在新的班級里和新的男生打成一片。我淚眼漣漣去找她,她只給我一句,我無所謂了。得,我的挫敗敢再一次由心而生。但說實話,看她那樣,我心里好受多了,也終于卸下了沉重的枷鎖,開始繼續平穩地過活。
那之后的我們繼續用青春和考試補課抗爭。為了方便,我們甚至都在學校隔壁的小區租了簡單的房子。每天學校,家,補課的地兒,三點一線。我們倆除了睡覺幾乎都在一起。體育課的自由活動時間,我們愛躺在撒著陽光的操場草地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聊家庭,聊以前,聊試卷,偶爾也聊聊壓根摸不著的未來。我們相互知曉家中三代范圍內每個親戚的特點,以前朋友同學的外號,或者只是聽mp3里各自私藏的歌。那時候的我堅定地想學建筑城規,無所謂小姐則一心想出國看看。我問她,為什么就想出國呢,社會主義好啊,祖國懷抱多么溫暖,她說不知道為什么,就想出去。我又問,出去學什么干什么呢,她恢復了以往特不在乎地神情,“無所謂啊,到時候看唄。”嗯。這是我們每一次關于未來話題的終結語句。幾乎沒什么變化。
一晃高考就那么來了。悄無聲息,和平時模考似乎沒差什么。可生活幾乎不會讓你如愿。于是按照狗血的劇情發展,我們都考砸了。我不可能去我想去的學校學建筑或者城規,無所謂小姐更慘,不僅在高三時候由爸媽斷了出國的路,而且還上不了國內心儀的學校。我打電話給她,她比我想象地更加 平靜。一如既往地說了無所謂。我知道這次她不是真的無所謂。
但確實,生活的戲劇性遠不止于此。我和無所謂小姐,在糾纏了彼此的整個高中三年后,手里竟又握著同一個學校錄取通知書開始了大學生活。更巧的是,她就在我隔壁專業,我們一個院,一層宿舍樓。大學軍訓那個月老是下雨,所以也就沒怎么在戶外訓,我們都是在整理內務或者在走廊踢腿唱軍歌度過。這么無聊當然會胡思亂想。我和我的無所謂小姐,在某一天半夜,偷偷跑到樓層的活動室里,聊了很久。她告訴我她決定開始準備出國。其實我一點也不意外。因為高考以后的那個電話里,她說無所謂的語氣一點也不和原來一樣。我借著樓下微弱的路燈的光,看著她臉上很少有的堅定和有所謂,我知道,這次她來真的了。
之后的大一一年,我們路線不同。我開始努力開拓大學生活,加入學生會用各種活動來擺脫高考帶給我的陰影;她開始逃課,窩在宿舍的床上抱著電腦和單詞書筆記本學英語。我會時不時去宿舍騷擾她,給她帶零食,講八卦逗她開心。但同時,心里開始覺得別捏。她走了,我們建立了這么久了革命友誼是不是也就會瓦解消失呢?
很順利,無所謂小姐于大一暑假接到了來自美帝一份不錯的錄取。她和我們短暫告別后就匆匆飛到了地球另一半開始想要了很久了留學生活。我們其實都不是特別善于在親近的人跟前表達感情的人,這點很致命。聯系越來越少了,大多數就是微信問問最近怎么樣,共同話題也逐漸擱淺。當然也都不是小孩了,知道這些變化都是必須的,很快也就釋然。無所謂小姐在我生活中的痕跡漸漸的淡了,就留下細細小小的一個線頭,牽著那幾年的故事情節,一扯,就露出光輝熠熠的一角。
無所謂小姐的每次歸來,都盛大的像節日,我們必定會出去浪蕩一番。坐在甜品店的高腳凳上,我吊著腿咬著吸管聽她講美帝的食物有多么坑爹,越南的數學老師口音多么糟糕,她笑得前仰后合聽我說高中同學和大學同學的趣事。我們肩并肩走在人流擁擠的街道,那種感覺,微妙的讓我想起一對已經分手的男女但又再次重逢相聚。但還好,這種感覺僅存在于見面的頭一個小時。
我從來沒問過無所謂小姐,她對于我們相識這些年來有什么感想怎么評價。因為我怕她不知道怎么說又選擇那句“無所謂”,那樣的話我一定會小心眼地記恨她的。怎么能夠輕易抹去那些深深淺淺的記憶呢?最后一次見她,我們在地鐵站告別。當我看著她一步步上臺階,瘦瘦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地鐵口,我迅速抽出紙巾,卻發現眼淚壓根止不住,流啊流啊流,一點面子都不給我。
寫到這里稍微輕松一些了。其實我想說的是,嘿,我的無所謂小姐,我從來都沒說過吧,雖然你總是無所謂,但我在乎你的那些無所謂,我更在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