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八艷馬湘蘭】高樓掛月,深閨瘦影,一剪蘭花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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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總是會在寂寥時分,偷偷地灑滿墻角,一隅微弱幽光,隱隱綽綽仿若波動的積水。那隱于秦淮河畔的“幽蘭館”,在月光下更顯得沉寂,瑤階落滿了梧桐,被吹來的風隨意卷起,再次翩然墜下,落地無話。

這燈火通明的秦樓楚館,喧嘩熱鬧只是表面,載歌載舞也抹不去淚中凄惶。身在那兒,是不幸,那個愛上蘭花的女子,也在命如游絲的結局里無聲枯萎。最后的目光,平靜的可怕,記憶是會折磨人的,但在要忘記時卻也會心痛,人終究逃不過自己的執念。但是那時候,所有的傷痛都會變得美好,美好地不再害怕。

陣陣殘花紅作雨,人在高樓,綠水斜陽暮,新燕營巢導舊壘,湘煙剪破來時路。

腸斷蕭郎紙上句!三月鶯花,撩亂無心緒,默默此情誰共語?暗香飄向羅裙去。

——《蝶戀花》

身為秦淮河畔的名妓,馬湘蘭卻仍是獨品孤獨,迎來送往,有幾個女子是甘愿的?據說,馬湘蘭并不是個生得花容月貌的美人,但天生氣質高雅,為人曠達,非凡人能及,而才華更是出類拔萃,能詩能文,尤其是畫得一手好蘭。關于她的畫技,《歷代畫史匯傳》中評價她“蘭仿子固,竹法仲姬,俱能襲其韻”。憑借此等才氣,慕名求訪者甚多。

而且馬湘蘭為人耿直,敢于和權貴做抗爭。傳說,當年魏忠賢曾向馬湘蘭求畫,馬湘蘭并未推脫,送了一幅。但魏忠賢拿到畫后沒幾天就出了問題,竟然聞到了一股騷味。原來馬湘蘭是用尿磨的墨,過了幾天墨香散去之后,就聞得著了。魏忠賢是什么人物,明熹宗即位后,開始平步青云,鏟除異己,將朝堂搞得烏煙瘴氣,百姓怨聲載道,馬湘蘭一個弱女子竟然敢這樣戲弄魏忠賢,從這一點上,我佩服馬湘蘭。

但身為妓,生活再怎樣多姿多彩,也只是建立在他人的一時興趣上,那些來往的人,都只是匆匆的過客,之間產生的歡娛更是短促,無人可以真正解其意,讀其心。

這首《蝶戀花》,馬湘蘭寫出了藏于煙花絢爛背后的寂寞,且寂寞總是難言。暮春時節,亂紅飄零,仿佛下了一場桃花雨,高樓之上,望穿斜陽。總感覺,林黛玉的《葬花吟》有這首詞的影子,落花遍地,舊巢傾落,不見來時路。惜春,傷春,愁緒滿懷,卻無處訴說。獨對紅箋斷腸,芳香已去,又有誰憐?

最好的年華里,沒有一個可以談心的人,潦草地踱過歲月鋪好的紅毯。直到二十四歲那一年,遇上了落魄才子王稚登。俗話說的好,不是冤家不聚頭,遇上王稚登,是馬湘蘭命定的劫數。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不知馬湘蘭會做何選擇,但是我卻希望,她永遠都不要遇上此人。

王稚登拜在“江南四才子”之一的文征明門下,十歲便能吟詩作賦,尤其在書法上造詣極高,在當時文壇上也享有盛名。嘉靖末年,來到大學士袁煒府上,不料袁煒因得罪了在朝廷中呼風喚雨的宰輔徐階,致使王稚登也受到牽連而未能得到重用。回到家鄉后,王稚登心灰意冷,便整日留戀于酒樓花巷,借酒澆愁,這才在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馬湘蘭。

這是一段美麗的交往,馬湘蘭本人才氣非凡,又是畫蘭高手,跟王稚登頗為投緣,交誼甚篤。王稚登時常出入馬湘蘭自己建造的“幽蘭館”,一起談詩論文,煮酒賞蘭。或許,一開始馬湘蘭真的只是將對方當成了知己,孤獨時共有的惺惺相惜。

但命運卻促使他們越來越靠近,一次馬湘蘭出了事,有人見她出則高車駟馬,入則呼奴喚婢,就想從中撈點油水。馬湘蘭被其敲詐了不少錢財后,此人非但不收手,還變本加厲,殊不知馬湘蘭并不是什么大款,她時常揮金以贈少年,只是因她視金錢如糞土。

惡人來勢洶洶,一向鎮定若馬湘蘭,也亂了手腳。要去報官嘛,可妓女是什么身份,什么官府會搭理,說不定還會被安上一個擾亂官府的罪名。就在這時,王稚登出手了,他雖不是官場中人,但憑他在文藝界的名氣,多少還是有些人脈,不知他是怎樣為馬湘蘭的事奔波,總之最后是安全解決了。

馬湘蘭為著此事,對王稚登心存感激,漸漸地有了不一樣的情感。這些年,她都是一人度過,王稚登的出現給了她更多的精彩,而她以為,他對她也有情。

一次,王稚登向馬湘蘭求畫,正好借此機會,馬湘蘭表達了自己的愛意。當即揮手了一幅最擅長的一葉蘭后,在畫上題了兩首詩:

一葉幽蘭一箭花,孤單誰惜在天涯?

自從寫入銀箋里,不怕風寒雨又斜。

絕壁懸崖噴異香,垂液空惹路人忙;

若非位置高千仞,難免朱門伴晚妝。

她也是在哀悼自己的遭遇,她希望眼前人能憐惜她。這第二首詩,是馬湘蘭畫好第一幅畫后,意猶未盡之下,又作了一幅“斷崖倒垂蘭”上的題詩,以此表明自己的堅貞。王稚登看后,他沒有表示任何意思,只是贊道畫好,詩也好,佯作不知。可他不會不知馬湘蘭的情誼,只是自己是多大的人了,卻依然事業無成。或許王稚登對馬湘蘭也有感覺吧,只是她終歸是身份卑賤的妓,若是娶了她,只會給自己帶來弊端。就像同樣身為秦淮八艷之一的卞玉京,當年她癡情的吳梅村,亦是辜負了她,說到底也不過是身份相差懸殊,怕耽誤了自己的仕途。

馬湘蘭在那一刻,一顆漸漸火熱的心頓時被澆滅。隨后,好運來到了王稚登身邊,京都大學士趙志皋舉薦他參加編修國史的工作。

酒香衣袂許追隨,何事東風送客悲?

溪路飛花偏細細,津亭垂柳故依依;

征帆俱與行人遠,失侶心隨落日遲;

滿目流光君自歸,莫教春色有差遲。

——《仲春道中送別》

這是馬湘蘭在為王稚登踐行時作的一首詩,從此之后,她冷月清風,獨候鴻雁,秋深制寒衣。之后,她們二人也有些來往,偶爾會互通書信。

馬湘蘭繼續孤獨地活著,卻在年過半百時,被幸運女神光顧,可這到底是幸呢,還是不幸?那是一個比馬湘蘭年紀小了一半多的少年,竟然火熱地愛上了她,勢必要同她在一起。馬湘蘭真是哭笑不得,可是這少年卻像是來真的了,在一次馬湘蘭的債主上門要債時,少年竟然眉頭都不眨一眨,當即就拿出了三百緡,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到底是女人,馬湘蘭最終是“妥協”了,跟這少年同居,這樣的情誼,其實是她一直期盼地,只是錯了時間,錯了人物。

但這兩人也注定只是巫山一刻,半百青樓人,嫁與出身名門的少年,在世人眼中,荒唐到極點!而且,馬湘蘭心里始終都放不下某人。

癡兒不解,癡人難忘!

萬歷三十二年,王稚登七十大壽,馬湘蘭傾盡所有,買船載歌妓數十人,前往蘇州為王稚登祝壽。“宴飲累月,歌舞達旦”。一日夜晚,王稚登來到馬湘蘭住處,他卻不知前一刻的盛宴,背后是這個女人十幾年的心酸壘成。

他對她說:“卿雞皮三少若夏姬,惜余不能為申公巫臣耳”。他說她今年二十明年十八,真像古時的夏姬。夏姬是何人?那是春秋時期最為放蕩的女子之一,可惜自己不能做他的情夫申公巫臣。一句話,就將馬湘蘭打入深淵,歸后便一病不起,終年五十七歲。

為他癡情一生,付出一切,在他眼中卻只是如夏姬一樣放蕩不堪的女子。或許王稚登并非有意,但馬湘蘭已然絕望。那日,她感知自己大限將至,強撐著病體沐浴更衣,平靜地燃香禮佛,端坐而逝。愛上一個人是這樣的容易,連思念一生都顯得微不足道,可到頭來,又得到了些什么?馬湘蘭就像是一株生長在懸崖峭壁上的蘭花,有種悲痛的美麗,她本來就不該涉足于繚亂的人間,終歸,是要回去。

那一刻,她沒有眼淚。

何瀟湘 2012.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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