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他去采耳,后來左耳壞掉了。
與老板周旋久。
開始,他想講述道理,他原本就是一個講道理的人,可是他無法抓住對方語言的空隙。
不經世事的青年人憤怒起來,身體顫抖,語言也笨拙。
末了,老板說,碰瓷,滾蛋吧!
這樣污蔑一個善良,可愛且溫馴的人,這個世界也壞掉了嗎。
他情緒急遽上升,嘴角微微顫抖,略顯激動,唾沫也有些飛揚。
同時,明顯地顯示出一個小職員的無奈。
他的聲音愈來愈大,內心其實愈來愈忐忑。
他想,如果打起來,要不要先用左勾拳打掉老板的后槽牙。
可是,有動手的勇氣嗎,答案是肯定的:沒有。
他從小就是一個膽小的人,甚至有些懦弱。
老板說,他見過這個世界上的無數耳朵,唯有這只耳朵三番五次找麻煩。
你不過是想訛點錢了嘛,年輕人,喋喋不休,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無恥下作。
他知道了,他的內心悲涼且憤怒。
這個奸詐的老板用面目猙獰推卸責任,用語言鎮壓他,以一個老江湖的身份占據主動。
善良與可愛及溫馴會消失嗎,一個無辜的人走進圈套。
他被點燃,怒氣從腳底一步步升到發尖。
他說:肏你媽,因為你,從此我的耳朵住進一個人。
連這句憤怒至極的話,聽上去都那么溫柔。他講這樣的話,我覺得我們都應該愛他。
他內心明白,在語言上取得的勝利,可能是一個小人物掩飾懦弱和膽怯的法子。
他拿老板沒有辦法的,是的,沒有辦法的,他心里早就如明鏡一樣,如明鏡一樣的憤怒。
這是生活的另一種強大,我們什么也不能推倒。
如果他可以定人的生死,這些無奈與苦悶都會消失不見。這無疑是一個小人物的夢。
他或許沒有想到,相反地,如果這位老板能定人的生死,老板的煩惱和爭吵也會消失不見。
憤怒轟炸他們雙方:若能掌握生死,那一定是置對方于死地。
讓他重新生長,成為他們雙方心中合格的樣子。
他這樣想著,可是或許老板真的見多了,這件不值一提的事從來不曾在他心里掀起一絲漣漪,哪怕是看上去憤怒至極。
這豈不更讓人憤怒嗎。
這個年輕人該怎么生活,心里循環著野蠻,不講道理,恨意綿綿繞心。
一個月里至少有二十八天,都在與這件事糾纏不清。
這真折磨人,漫長的折磨呀。
漫長的事總是很損耗人的精力,激情也會被消磨殆盡的。
我想,同樣,憎恨也應該會被消磨掉。我以為愛與恨都不會持久,他會遺忘,沒有什么比遺忘更有效了。
他應該被同情,如果老板善良一點,懂得憐憫,這個可愛的人會得到幸福。
“當真理站在謊言的那一邊,我就解決我自己
殺了真理,或者殺掉誠實?”
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了,無辜而可憐。
沒有遺忘,沒有走出延綿的痛苦,他生活紊亂。
他想要的,甚至只是老板憐憫的眼神而已。
然而一切那樣遙遠。這個月就這樣結束了。
30號的早晨,他無所事事走在微風中,深秋的空氣輕輕刺著臉。
他在河邊撿到了一塊石頭。他要用這塊在河邊躺著的無關的石頭砸碎玻璃。
用情緒,招待生活。他應該這樣活一次。
他用拉斯柯爾尼科夫一樣的斧頭,砍死了店主。
這可能是他第一次勇敢,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他想,是老板非要讓這個世界變復雜的,這是老板的命。
讓老板腦袋開花,結束漫長的折磨,是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