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街,是一條至少有幾百年的老街。聽老人們說以前叫"褲襠街",因為它的形狀呈分叉狀。
才進街口,是一棵巨大的綠蔭華冠的大榕樹,四季常青著。
左邊是郵電所。
右邊是衛生院。
順路走,醫院的前面是鄉政府和供電所。
這時,街面被老何家的兩幢房子分成了兩個叉道。
左邊一條蜿蜒而上的光滑的青石板路兩側是村民們的住宅區,每戶人家門前的墻角都砌了花壇,四季開著鮮花。
右邊是主街,主街依次排列著供銷社、鐵業社、獸醫站、糧管所。
再往上就是一片寂靜的桉樹林。
那些桉樹很有些年頭了,銀白粗大的樹干,像一個個歷盡滄桑的老人,沉默地看著山坡下的煙火小鎮。
小鎮的煙火很旺。一到街天,十里八鄉的村民會拿著自己家多余的東西來賣,再換回一些需要的物品。
熱熱鬧鬧的馬幫和人流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人聲鼎沸,塵土飛揚,好不熱鬧。
街里長大的孩子,天生就懂得做生意。我的小伙伴有的在自家飯店幫忙,有的跟奶奶擺攤賣冰粉涼蝦紅糖水。
我也想賺錢,于是跟鄰居姐姐們到田里割草賣給趕馬的人。不料一毛錢沒到手,就撞見阿哥,他橫著眉毛說滾回家學習去。于是我的發財夢就此破滅,從此一度過著游手好閑的生活。
那是一段自由快樂的時光,阿爸阿媽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根本沒時間管我。而那時讀書并不是一件困難的事,隨隨便便就能拿獎回家。現在回憶起來,那真是一生中最彩色最有香氣的日子啊!
南方的夏天很長,夜里有暖風吹過。我和小伙伴們喜歡聚在衛生院的院子里玩兒。因為住院部的燈總亮著,我們可以在亭子的鐵桿上蕩秋千,在花壇的陰影里躲貓貓,大呼小叫,東奔西走。
右邊的涼亭中央栽了一株茂盛的夜來香,張牙舞爪的枝條上長滿了一團一團的白色小花,濃郁的香味直嗆人。我們卻不在乎,一直要玩到大人來接才回家。
后來,有人擺了卡拉ok和幾個賣麻辣串的夜宵攤,小鎮上的夜生活漸漸熱鬧起來。
一天晚上,覺得看小伙伴小佐和小麗打臺球沒意思,就一個人悻悻地自己回家了。發現沒人圍觀,就跑去點了一首歌?哭砂?。正當一個人唱得自入情境的時候,嫂子和她朋友出現了。她笑嘻嘻地說:哎呀!沒想到你唱歌好聽呢嘛。我訕笑一聲,其實我也是第一次唱呢。
那個時候起,我就曉得自己是個不同類的人了。表現在我喜歡讀課外書,唱歌,寫詩,跳霹靂舞。
有一次去初中同學小張家玩兒,小張的阿爸是包工頭,她也不怎么愛學習,我們總混在一起。日落月升,星稀風輕,音樂響起處處是舞臺。我們在廣場上跟她們村里的小伙伴尬舞,我當然把他們斗得落花流水。正暗暗得意呢,不料這事被阿爸聽說了,狠狠把我臭罵一頓,說我不學好,丟臉,以后不許跳舞了。
也許這一罵,斬斷了我變成廣場舞大媽的可能性。不過,更加深了長大想要遠走的念頭,因為一份無處安放的孤獨感。
我常常一個人站在陽臺上,望著天邊。黛色的群山連綿不絕,近的巍峨,遠的蜿蜒,它們巍然不動地包圍著這個寧靜的壩子。深藍的天空飄渺著潔白的云朵,云層變幻著著形狀,漸漸移動,飄過了山峰的另一邊。我站在家里卻不知道山的另一邊是什么地方。
這真叫人蠢蠢欲動。
后來我如愿遠行了,去了昆明上學。
后來再回去時,每次都只是匆匆的停留。
老街修整了路面,翻新了建筑,蓋了新的小區和商鋪,夜生活也更加豐富。醫院亭子中央那蓬"暖風薰得行人嗆"的夜來香早都不見了蹤影。
唯一不變的是街口那棵巨大的榕樹還依然四季常青,綠蔭華冠。想必,它亦是目睹了我的許多鄉鄰和小伙伴們,在這條街上的步履匆匆與聚散離合。
還好,它在。
老街的歲月遙遠得像一個幽靜的深潭,我探頭望去,窺見自己滿面風霜的臉。當生命的樹枝染上了時光的苔痕,它們不動聲色,我卻無能為力。我發現,我已經悄悄變老了。
變得開始懷念了。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