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經》中的四方海神形象極為獨特,基本都是以“人面鳥身”、“珥蛇踐蛇”的特定形象出現(xiàn),四海之神除了所珥、所踐之蛇顏色有別之外,其神容大致相同,那么這種形象究竟能折射出什么含義?從史前時期的一件鸛魚石斧圖中我們或許可以得到線索。
(一)四方海神之神容
《大荒東經》:東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鳥身,珥兩黃蛇,踐兩黃蛇,名曰禺猇。黃帝生禺猇,禺生猇禺京,禺京處北海,禺猇處東海,是惟海神。
《大荒北經》:有儋耳之國,任姓,禺號子,食谷。北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鳥身,珥兩青蛇,踐兩赤蛇,名曰禺強。
作為東海之神,父親的禺猇形象是:人面鳥身,珥兩黃蛇、踐兩黃蛇。而北海之神兒子禺京的形象與之類似:人面鳥身,珥兩青蛇,踐兩赤蛇。
禺京(強)和禺猇唯一不同之處在于:父親所珥所踐之蛇顏色皆為黃色,兒子所珥所踐之蛇顏色為青色和赤色,與其他三神珥蛇踐蛇顏色一致。
《大荒南經》曰:“南海渚中,有神,人面,珥兩青蛇,踐兩赤蛇,日不廷胡 余?!?/p>
《大荒西經》曰:“西海陼中,有神人面鳥身,珥兩青蛇,踐兩赤蛇,名曰弇茲”
南海之神不延胡余與西海之神弇茲,除了一個為“人面”、一個為“人面鳥身”之外,就連珥蛇與踐蛇的細節(jié)也完全一致。
而南海神不延胡余之所以與其他三位海神有所區(qū)別,可能與前文說過的“冰夷”形象有關,但除了它之外,其他三位海神的神容卻出奇的一致:人面鳥身,珥蛇踐蛇。
那么,這種堪稱“固定模式”的海神神容,究竟有著什么特殊含義?這或許就要從四海海神的族屬出發(fā)去探尋一番了。
(二)四方海神之族屬
實際上,關于四海之神的族屬,南海不延胡余以及西海弇茲在《山海經》中并無記載。而關于禺猇(號)和禺京(強)的族屬則有兩種說法:
一是“黃帝生禺猇”說,世系為黃帝——禺猇——禺京
《大荒東經》:東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鳥身,珥兩黃蛇,踐兩黃蛇,名曰禺。黃帝生禺猇,禺猇生禺京,禺京處北海,禺猇處東海,是惟海神。
一是“帝俊生禺號”說,世系為黃帝——禺號——番禺——奚仲——吉光
《海內經》:帝俊生禺號,禺號生淫梁,淫梁生番禺,是始為舟。番禺生奚仲,奚仲生吉光,吉光是始以木為車。
不同族屬的說法看上去似乎略顯矛盾,其實反映了在不同區(qū)域族屬中的神性闡釋。
“黃帝生禺猇”的說法,其實重在強調海神神容構成中“蛇”的正統(tǒng)地位。
“帝俊生禺號”的說法,則重在強調海神神容構成中“鳥”(人面鳥身)的正統(tǒng)地位。
當然,在《山海經》中就能找到“黃帝與蛇”以及“帝俊與鳥”的很多證據(jù)來支撐這兩種說法。
(三)黃帝與蛇,帝俊與鳥
在“黃帝生禺猇”這種說法的背后,我們很容易看到黃帝一族與“蛇(龍)”的緊密聯(lián)系。比如在《山海經》中所記載的“軒轅之國”以及“軒轅之丘”:
《海外西經》:“軒轅之國……人面蛇身,尾交首上”
《海外西經》:“軒轅之丘,在軒轅國北,其丘方,四蛇相繞”
之前陽Sir一直不明白軒轅之丘、四蛇相繞中為何是四蛇?如今再從黃帝—禺猇—禺京這一脈出發(fā)便理解了:這些黃帝一族海神神容中至關重要的“珥兩蛇”、“踐兩蛇”的元素,不正是軒轅之丘四蛇的再現(xiàn)嗎?
《史記·夏本紀》中還記載了另外一種黃帝譜系:黃帝—昌意—顓頊—禹—鯀。而在《山海經·海內經》引《歸藏·啟筮》中還提到了這么一件事:
“鯀死三歲不腐,剖之以吳刀,化為黃龍”
為什么一定是黃色的?推而思之,或許鯀所化黃龍正與禺猇神容構成中的黃蛇有關。
而關于“帝俊生禺號”的說法,主要反映了帝俊一族與鳥圖騰的聯(lián)系,在《山海經》中亦有不少體現(xiàn):
有中容之國。帝俊生中容,中容人食獸、木實,使四鳥:豹、虎、熊、羆有叔歜國,顓頊之子,黍食,使四鳥:虎、豹、熊、羆有國曰玄股,黍食,使四鳥。......——《大荒東經》
可以看到在這些“使四鳥”的諸國中,以始祖為帝俊者最多,有中容之國、司幽之國、白民之國、黑齒之國、三神之國。而始祖為顓頊者,僅叔歜國一個,而顓頊則與少皞頗有淵源(少皞孺帝顓頊于此,棄其琴瑟)。
所以,這些證據(jù)足以說明有關海神“帝俊生禺號”一說,應該是在東夷族地域內流傳的信仰;而“黃帝生禺猇”一說,則是在東夷族群創(chuàng)造出海神形象之后,傳到夏族人群之后產生變異的一種結果。
因為在《山海經》的海神體系中,東海海神禺猇(號)是北海海神禺京(強)的父親,父早于子,而南海海神不延胡余以及西海海神弇茲,則排在禺猇和禺京之后,由此可知最早的海神形象(東海禺猇)是正是居住于東海沿海地區(qū)的東夷人首先創(chuàng)造的。
(四)史前的鸛魚石斧圖
至于海神神容的“蛇”與鳥的關系,實際上可以從圖騰融合或者征服角度去考慮。濱海的東夷人在面對滔天波浪的海洋之時,除了艱難地獲取生存資源之外,也時常會遭到來自大海的報復,比如“精衛(wèi)填?!边@則故事背后的隱喻。
而東夷人在征服了夏族水神之后(夷羿射河伯(鯀)之事),便想到了一個辦法:既然河伯善于治水,那不如就讓它去平息來自海洋的怒潮,所以便自然而然地創(chuàng)造出了這樣的海神形象:
“人面鳥身”(處于征服主導地位的東夷鳥圖騰)
“珥蛇踐蛇”(處于控制役使地位的夏族蛇圖騰)
如此,這也能解釋“帝俊生禺號”是屬于東夷部族的海神解釋,所以強調海神神容構成中“鳥”(人面鳥身)的正統(tǒng)地位,而“黃帝生禺猇”則是夏族族群的海神解釋,強調海神神容構成中“蛇”的正統(tǒng)地位。
實際上這種氏族之間圖騰融合與征服的例子在考古學材料中亦有不少體現(xiàn),比如這幅來自新石器時代的著名彩繪陶器“伊川缸”上的——鸛魚石斧圖。
對于畫面主體的三個元素“鳥、魚和石斧”,一般而言研究者(嚴文明)這樣解釋:
“這兩種動物應該都是氏族的圖騰,白鸛是死者本人所屬氏族的圖騰,鰱魚則是敵對氏族的圖騰。這位酋長生前必是英武善戰(zhàn)的,他曾高舉那作為權利象征的大石斧,率領白鸛氏族和本聯(lián)盟人民,同鰱魚氏族進行了殊死戰(zhàn)斗,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p>
至于《山海經》中海神神容的解釋,也僅僅只能算是李公子一家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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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靠譜神話漲正經知識,文/李公子淵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