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達(dá)文西陳
阿文這幾天總覺得有些事情不太對勁。
像往常一樣,阿文十點(diǎn)下班之后就乘著地鐵往回趕。農(nóng)歷新年來到之前,女友木子告訴他意外懷孕的消息,他開始變得加班多了起來。孩子來的確實不是時候,加上這個時候正是他事業(yè)的上升期,新公司的老板重用他。他覺得現(xiàn)在正是拼一拼的時候,未來五年決定了他往后的人生。
“老婆,我這段時間可能經(jīng)常不能正常下班了,你會不會怪我?!卑⑽挠行├⒕蔚乩咀拥氖终f,眼睛里全是疲憊。
“怪你的話那我就不是不太懂事了嗎?!蹦咀涌吹窖矍暗倪@個男人的樣子,有些心疼。即使自己心里也希望他能有時間陪她,就算是為了孩子也行。
“老婆,等寶寶生下來的時候,公司里估計事情也會少些,我一定把欠你們娘倆的時間補(bǔ)償回來,好不好?!卑⑽拿咀拥亩亲?,雖然心里有些對不起,但這個時間點(diǎn),確實不是最佳時機(jī)。但阿文不敢把心底的那個想法說出來,且不說那樣有些沒人性,木子但凡知道他有那個想法,一定會傷痛欲絕。
“別摸了,現(xiàn)在他估計還只有一個小豌豆那么大。”木子寵溺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也許是當(dāng)了準(zhǔn)媽媽之后,她體內(nèi)的激素讓她有些母性大發(fā)。
“老婆,你真?zhèn)ゴ?。”阿文把腦中的那個邪念趕走,這個孩子既然來了就讓他來到這個世界吧,也許這是天意。天意不可抗,以后要對木子好點(diǎn),阿文在心里這樣鼓勵自己。
阿文是在圣誕節(jié)狂歡節(jié)上認(rèn)識的木子。那天的氣氛讓在廣場慶祝的人們都放開了許多,阿文手里拿著一罐啤酒,開始覺得自己無所不能,面對落單的木子,在酒精的作用下,他走了過去。兩個人在圣誕節(jié)的夜空下互生情愫,阿文滿面紅光,木子面帶桃花,兩人手挽著手走進(jìn)夜的最深處。
在冬天的早晨醒來,阿文覺得木子是生活給他的一份禮物。過去的半年時間,阿文一直打不起精神,工作沒有頭緒,沒有激情。初戀的女友小莉傳來結(jié)婚的消息,他腦中僅有的一絲念想和希望消失殆盡。那一刻,他覺得世界開始崩塌,夜幕降臨的時候,以前的一幕幕都開始襲來。他試過用加班使自己忙起來以便驅(qū)趕那些美好而痛苦的記憶,但總是被打敗,往往坐在位置上會出神很久,一動不動,不自覺地就落淚,控制不住,想想還是不要讓同事看到這樣狼狽的自己,干脆就直接回家,不奢望加班的作用了。
回到家,也不能做什么,只能把音響開到最大,讓思想開始在律動中震蕩起來,打散,片段的回憶至少不會那么勾起傷心。但那些和小莉的回憶還是像紙片一樣飛來,第一次見面,吃飯,伸出去又縮回來的手,夜色安寧的街道,周杰倫的演唱會上的擁抱,牽手,約會,在一起,想起來的都是美好的瞬間。美好的事物反而是最傷人。最后的訣別,求而不得的挽回,冰冷的背影,小莉頭也不回地失聯(lián),他做不到忘記她,他恨她。
痛苦是記憶的來源,那些關(guān)于小莉的記憶讓他痛苦無比,它就像一個膿包一樣長在他的身上。在一個早上,他收到小莉寄過來的請柬,精美如畫,一看就知道是小莉自己設(shè)計的。粉紅色的鏤空紙面,打開來就是兩人花體字纏繞在一起的名字。喜慶從紙上撲面而來,悲傷也從他心里泛出,想起往事的一幕幕,他那一刻,突然覺得恨意從腳下開始爬上來,圍繞著自己,小莉美麗的面龐從三年前的時光中走來,阿文對著請柬,閉上眼睛,擼了一管,而后把請柬扔進(jìn)垃圾桶里,把從前的所有,算是通通歸為垃圾,不再想去靠近。那個記憶的膿包算是破裂了。
看到身邊躺著的木子,他有些空虛,而不知道空虛是從哪里來。昨晚他看到了和那時一樣的煙花,還有在煙花下的木子和小莉的重疊,昨日重現(xiàn),他迷了雙眼。
木子還沒醒來,陽光在她的睫毛上停著,像收起翅膀的蝴蝶。阿文自然地親吻了她的眼睫毛,然后穿好衣服,去樓下買了早餐,拿了上來。木子已經(jīng)捯飭完畢,看到小心翼翼提著豆?jié){的阿文,心里泛起欣喜。但她把這種情感立即往下摁了下去,只說一句,謝謝了,還讓你這么下去一趟。阿文滿含笑意地看著她,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去提昨晚的事情。只把桌子搬了過來,請木子坐下,把早餐推到木子面前,說,開吃吧。
木子一開始還有些拘謹(jǐn),但看到阿文大口大口地吃著包子,豆?jié){在吸管中上升又落下,她想干脆不去想那么多了。吃了早餐,趕緊走人,分開,最好也別期待后續(xù)的什么。而后不顧一切,抓起一個煎餃大口吃了起來,油沾在嘴唇邊上也懶得去擦,拿起豆?jié){,掀開蓋子,直接喝了起來。讓這些熱乎的食物把心里的不安壓下去,把昨晚的迷離壓下去,把心里的那點(diǎn)愧疚壓下去。他只是一個陌生人,這一切都是意料之外的。
“做我女朋友吧。”阿文手拿著半個包子,停在半空中,盯著木子,期待她的答復(fù)。
木子差不得把口中的饅頭吐了出來,碎渣還是灑落一些在桌子上,她鼓著腮幫子,巴不得盡快饅頭可以咽下去,兩腮的鼓起在不斷移動,但饅頭就是越急越咽不下去。
“你不說我當(dāng)你答應(yīng)了。我會對你好,對你負(fù)責(zé)。”阿文看著木子,一動不動,滿含著真誠的樣子像一只柴犬。
而后,他們在一起,很快,就住在了一起。兩人你儂我儂,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冬天。阿文也開始了生活的新篇章,告訴自己從前的一切都不過是不心甘,而今有一個對自己好的女人在身邊,生活有了趣味,工作也漸漸步入正軌。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直到有一天,小莉發(fā)來消息,問他最近怎么樣。
膿包破裂后,還會留下疤痕。
她從來不會主動發(fā)消息給他的。這點(diǎn)他清清楚楚,想到木子,他回了一句:她對我很好。
那邊的小莉被也許是被這跑在前面五步之外的話噎住了,隔了很久,才再回了一句:恭喜啊。下次再聊。
阿文知道小莉一定出了事情,他突然覺得剛剛的話有些不妥,有些不后悔說了那句話:你怎么了?他恨她,但他做不到置之不理。
小莉說,她離婚了。
不到半年。
阿文心里那一刻仿佛翻江倒海,油鹽醬醋潑了一地,想到從前的小莉,他心里太復(fù)雜了。他不能再騙自己,他還喜歡她。她是他的青春夢,就仿佛一根魚刺一般,慢慢刺進(jìn)肉里,甚至都開始不再痛了,但每次只要猛烈一些,哪怕喝水,都會感覺到那根刺的存在,卡在那里,消化不了又無法除去。
她是他的魚刺。
阿文于是背著木子和小莉聯(lián)系了起來,至少在離婚的痛苦還沒消去的時候,他還是會在。但他不主動去找她,這是他給自己底線。這對木子不好,但最關(guān)鍵他知道他不可能贏得她,他已經(jīng)不是那個少年,不再相信所謂的什么愛情可以永遠(yuǎn),他的愛情里摻雜了很多東西。
木子不是他的理想的對象。她絕不漂亮,也絕不可愛,只是一個單純普通的姑娘,他喜歡她和她在一起,只是因為木子懂事。在最焦慮的階段,一個懂事的女人就是最好的禮物。
所以,他給自己留了一條后路。他不否認(rèn)自己骯臟的想法,萬一可能,小莉也許還可以回到他身邊,他不在乎立即和木子分開。或者,可以和她共赴云雨一次,背著木子他也敢,那是他追求小莉的漫長時間里所沒有實現(xiàn)的。食色性也,這是本能,而且,他現(xiàn)在有了籌碼。小莉已經(jīng)是離過婚的女人,她不再有那時的傲氣和高高在上,至少從最近的聯(lián)系當(dāng)中,他感受的出來。
直到,木子拿出驗孕棒,說她懷孕了。阿文所有的幻想,盤算都在那一刻化作烏有。他的事業(yè)正在上升期,這個孩子不是時候。他覺得自己預(yù)想的后路都被切斷了。
阿文坐在地鐵上,瞇著眼,想著這半年來發(fā)生的一切。有些疲憊不堪,這是他自木子懷孕后第一次這么早下班,剛剛和小莉聊得很好,小莉說她想到他的城市里來。不知怎的,他想立馬下班,這個時候他需要看到木子,摸著她的肚子。
睜開雙眼,發(fā)現(xiàn)地鐵里已經(jīng)沒多少人。整個車廂空空如也,他查看一眼地鐵線路圖,還有三站,正要再瞇一會兒,余光漂到在右手的那節(jié)車廂里站著一個女孩,穿著綠色的裙子,正朝他這里看。他睜開眼,轉(zhuǎn)過頭去,卻沒有看見那個身影。納罕了一會兒,便站了起來,等著下地鐵。
從地鐵里出來他開始覺得不太對勁,總覺得后面有人在跟著他。他想也許是這幾天加班的原因,出現(xiàn)了幻覺,疲憊導(dǎo)致的幻覺。
走在回家的路上,風(fēng)迎面吹來,一會兒就清醒了許多。一天的疲憊于是好似被驅(qū)散了一般,他捋了捋前額的頭發(fā),有兩天沒洗頭了,回家應(yīng)該洗個頭。身上的衣服也有些汗臭味,衣服也要換一下。路邊的街燈昏暗,這是一段石頭路,家就在前面一百米的視野內(nèi),也許是風(fēng)吹眼迷離的緣故,他借著燈光,看到在門口站著那個綠色衣服的小女孩。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遮住了臉,只有裙擺在風(fēng)中泛出綠色的光,直達(dá)他的眼睛。他趕緊搖了搖腦袋,再定睛一看,女孩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他趕緊回到家,打開熱水,只和木子打了聲招呼,就躺進(jìn)熱水住滿的浴缸里,像一只棲息的海豹。把白色熱毛巾敷在臉上,開始養(yǎng)神,然后小莉走進(jìn)他的視野里。
她穿著白T恤,牛仔褲,款款向自己走來,肩上披著一條綠色的紗巾,仿佛帶著光。他想走過去,問問她近來如何。小莉說,想來看一看他。他內(nèi)心開始泛起波瀾,直到看到遠(yuǎn)處的木子,站在一旁,他立馬醒了過來,發(fā)現(xiàn)是個短暫的夢。于是起身,擦干身體,穿好內(nèi)衣,走到房間,看見木子正在那里看書。木子推了推眼鏡,抬頭看著他,說,今天這么早回來啊。
“今天有些累了,早點(diǎn)回來休息?!卑⑽牟林^發(fā)上的水滴,走到木子身邊,從背后抱住她,順手摸著木子的肚子。
“累了就早點(diǎn)休息吧。”木子把書合上。轉(zhuǎn)頭,看著她。
“我們說說話。”阿文吻了吻木子的額頭,笑著說,帶著還未完全褪去地疲憊。
“周天我們?nèi)ズ_吂涔浒?,好久沒去了。”木子說。
“周天,周天我有事。”阿文頓了頓,而后說:“公司那天要加班,需要過去處理一下。”然后倒在床上,周天小莉來找他,約好了一起吃飯,他答應(yīng)了。
“工作忙就先忙,改天還可以再去?!蹦咀佑行┦洌ⅠR把情緒調(diào)整了過來,這是木子的個性。
“嗯?!卑⑽目粗旎ò?,內(nèi)心覺得有些對不起木子,但他在心里告訴自己,這只是去見見老同學(xué)。他有分寸。
然后說:“明天我不加班,早點(diǎn)回來,我們?nèi)ネ饷娉燥垼残枰ネ饷孀咦呖纯??!币贿呡p輕地拍著木子的肚子。
木子嫣然一笑,點(diǎn)頭答應(yīng)。而后躺在阿文的身邊,覺得身邊的男人有準(zhǔn)爸爸的擔(dān)當(dāng),她心滿意足了。抱著他,便睡去。
阿文輕輕地摸著木子的頭發(fā),發(fā)絲間的清香從側(cè)面飄了過來,椰子的味道,混合著夏天的色彩,而后再次看見了那個綠衣服的小女孩,同樣的沒有面龐,只有黑色的頭發(fā)和綠色裙擺,在遠(yuǎn)處看著他。他感到后脊發(fā)涼,但還是走了過去,然后那個女孩就在一眨眼的瞬間,消失在視野中。他飛快地跑了過去,一腳沒有踩實,就墜入了河道中,猛然醒來,發(fā)現(xiàn)臺燈沒有關(guān),關(guān)了臺燈,他回想著這段時間看到的那個女孩,覺得奇怪,并且有些害怕,索性不再想,三點(diǎn)的睡眠襲來,便安然睡去。
“我加班去了,”阿文穿好衣服,把白色襯衫露在灰色休閑西裝的外面,對著鏡子勺了一點(diǎn)發(fā)油,往后捋了捋頭發(fā),扶了扶眼鏡,側(cè)臉再照了照鏡子,“我今天晚上可能會加班到很晚,過了十二點(diǎn)就別等我了?!?/p>
木子躺在床上,今天休息,她想著如何打發(fā)一天的時光,聽著洗手間的阿文,心里有些失落。但也只說:“別太晚了,回來的時候和我說一聲,我做點(diǎn)夜宵。”
“知道了。”阿文走過來,對著木子的額頭輕吻了一下。
“今天穿得這么帥氣啊,這身才對嘛。”木子仿佛看到了第一次見面的阿文,那時他也是一身如此帥氣板正。
“今天需要和別的公司的人談賣游戲的事情,老板讓我也參加一下。賣出去的話,就可以輕松一段時間了。”阿文說。
“好,那你快去吧?!蹦咀影巡簧岬酶星榉胚M(jìn)心里。
阿文作別,出門,去往公司的路上意氣風(fēng)發(fā),今天晚上和小莉約好了一起吃晚飯,他需要提前預(yù)定好位置。于是打開手機(jī),低頭查詢著餐廳的信息,正在翻看的時候,他又瞥見了那個女孩!
他終于覺得這不是幻覺,不是疲憊的臆想,而是確實有個奇怪的女孩最近一直在跟著自己。他想到前幾天一系列的情況,于是干脆沒有抬頭,只用余光留意著她,然后裝作若無其事的下到地鐵下去。
她在跟著。
地鐵帶著風(fēng)過來了,報站的聲音已經(jīng)想起來了,地鐵緩緩地停了下來,他留意著背后的那個綠色身影,地鐵開始上上下下的人,他站著不動,故意拖在后面,知道警報聲想起,在地鐵門關(guān)的那一刻,縱身跳上了地鐵,門剛好關(guān)上了,他轉(zhuǎn)過頭來,看見那個綠色的身影也轉(zhuǎn)了過去,消失在柱子的背后,沒有看到她的正臉。
他開始想那個女孩的動機(jī)。到底是誰在和他惡作劇。他這么多年沒有印象得罪了什么人,雖然談過許多的女朋友,但最后大家也是和平分手,除了小莉這么多年來,他一個人念念不忘。也許是他的初戀女友,但那都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她聽到阿文說的分手的話,整個人開始歇斯底里,瘋狂地在他的公司門口,住的地方等他,問他討說法。直到他挽著另外一個女孩帶進(jìn)家里,他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她,她也看到了他們,然后她一聲不發(fā)地從他們身旁走過,就像不認(rèn)識阿文一樣,之后再也沒有見面,所以應(yīng)該不是她。
不是她那就沒有別人了。
他開始有些發(fā)怵,整理了一下衣服,坐正,看著地鐵里的廣告不斷地從面前刷過,仿佛時間的流逝。
加班的時間也流逝的很快,一會兒就到了晚上,聯(lián)系好了小莉,給木子發(fā)了不回去吃飯的消息,就往約定好的地方過去。
小莉這么多年還是沒變。依然楚楚動人,還多了一些已婚婦女的獨(dú)特韻味,更豐滿了,眼帶笑意,小莉坐在面前,一頭栗色的長發(fā)披在肩上,頭頂?shù)幕璋禑艄獍阉妮喞〉馗裢饷利悺?/p>
此刻阿文要在心底做一個簡單的決定:拋一枚硬幣,鎳材質(zhì)的五角錢硬幣。這將決定他接下來的打算。
阿文不愿把這叫做出軌,而是稱為“給硬幣一個機(jī)會”。許多的時候,你都需要給自己這樣一個機(jī)會。心底拿著手中的硬幣,在手指間不停地游走。游移不定,對面的小莉說著不著邊際的話,他一句都沒有聽進(jìn)去,他不再是那個可以聽她說話不厭倦的少年。
“你在想什么呢?”小莉低頭喝著凍檸茶,不經(jīng)意地說。
“我在想你,想你最近好嗎?”阿文故意斷句,他開始學(xué)會了這樣去說話,從前這是他面對小莉絕對不敢做的事情,不知怎的,他現(xiàn)在不怕了。他開始拋棄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面對心底喜歡的女孩的神圣不可侵犯。
“我就那樣?!毙±蜚读艘粫?,說出這幾個字,臉上顯示出一閃而過的害羞,然后鎮(zhèn)定地說。
他在心里偶爾停下來看看上面的花紋以及銅色的字樣。把它扔了出去,硬幣此刻在空中翻轉(zhuǎn),不停翻轉(zhuǎn),像一個跳水運(yùn)動員,不停地在正反面中做著選擇。
“你不容易。”阿文說,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或者說不想去安慰她,他看到這樣的她,反而有種得勝的感情。那個硬幣還在翻轉(zhuǎn),翻轉(zhuǎn)吧,看看會是哪一面。
“一言難盡,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現(xiàn)在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毙±驀@氣一番,不再有那時的那種意氣風(fēng)發(fā)。
阿文看到她這樣,心里讓那個硬幣停了下來,回想起那個曾一起看過煙花的姑娘,煙花把她的睫毛照耀得無比閃亮。而今,變成坐在對面的一聲嘆息。至今他也想不明白為什么她會如此選擇,人各有志吧。到了快三十的年紀(jì),漸漸明白,許多的事情你看不明白就糊涂過去算了。每個人的選擇都有背后的原因。
“別想那么多了。先吃飯,明天會好的。”阿文不知道如何說話。
其實他不知道明天會不會更好,他心里的那個綠色怪獸開始打破了牢籠,他那一刻突然有一種要報復(fù)的快感,于是那只怪獸在心亂撞,那個硬幣重新開始翻轉(zhuǎn),硬幣停在最高點(diǎn),最高點(diǎn)已經(jīng)決定了正面還是反面,是做還是不做。他已經(jīng)決定了,不管如何,今晚是個好機(jī)會,小莉來找他的時候,他早就知道她應(yīng)該知道會發(fā)生什么,所以應(yīng)該她也知道,只是他還需要等硬幣落下的一刻,年紀(jì)越來越大,他開始知道需要等待,也愿意等待,就像一個潛伏在黑夜的獵手一樣,等著獵物慢慢過來,他開槍,然后收獲。
直到小莉的小聲哭泣聲打擾了他。
“別哭了。”阿文把紙巾遞過去,他知道他開槍了,他等著走過去。
“謝謝。”小莉接過紙巾,“不知道為什么最近老是情緒不穩(wěn)定,東想西想就會流眼淚。如果不是這樣就好了?!?/p>
“你想怎么樣?”阿文說,喝著南瓜湯。
他一直想問,她想怎么樣。當(dāng)初,不是你說走就走的嗎,然后馬上就結(jié)婚。留他一個人站在無邊的夜色里,孤立無援,除了嘆氣就沒有其他。那是他這么些年來,最痛苦的時間。這個世界不公平,為什么那時她可以輕松地就放下,我卻不可以。也許只有拋硬幣才是公平的,這才是可以自己控制的。硬幣也不重要,他已經(jīng)決定了,今晚看看能發(fā)生什么,以前失去的,他會給點(diǎn)希望給她,然后再一覺醒來,當(dāng)做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如果一切還可以重來就好了?!毙±虬蜒蹨I擦干,盯著他,直到阿文看著她,她又轉(zhuǎn)過頭去。
“斯人已去。放下吧。”阿文說。
“今晚我不想一個人過?!毙±蛘f,用筷子無聊地夾著眼前的剩菜又放回去。
他可以過去看那只野獸是什么樣的了。
出門,小莉不經(jīng)意地挽著他的手臂。他自己的那頭野獸開始在咆哮,叫喊,發(fā)著呼呼的粗重聲音。
“我?guī)闳フ覀€住的地方。送你過去再說。”阿文輕輕地說。
“好。”小莉沒有反對。
硬幣落了下來,正反面已經(jīng)不重要了。這只是他自己的意識而已,或者說自己的借口。
夜色如水。難得有銀河在天上流淌,這是他少有的抬頭看天的日子,遠(yuǎn)處的星星泛著銀白色的光,周圍鑲著淡藍(lán)色的邊。
“我有些怕。”小莉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們走在一條少有人的路上,前面就是旅館。
“別怕。”阿文說,然后回顧四周,說:“你看,沒啥可怕,有我在。”他有些得意,直到他又看見了那個女孩,站在遠(yuǎn)處的路燈下。
他后背發(fā)涼,涼氣像一支箭穿過他整個脊椎骨。整個人開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小莉感覺到了,于是問阿文怎么了。阿文把她的拉緊靠近自己,只搖了搖頭,輕聲應(yīng)和一句沒什么。
他差不多是挪著步子走過去的,等到快要接近旅館,他再次抬頭,那個女孩已經(jīng)不見了。只有門前的燈光形成的一方世界,阿文開始有些變得缺氧,快要站不住腳跟,于是放開小莉的手,說你先去辦入住,我在門口抽根煙。小莉頓了一下,然后說好。你辦好了先上去,阿文加了一句。小莉發(fā)出哦的聲音,便移步進(jìn)門,走向前臺。回頭,指了指手機(jī),意思是上去后告訴房間號。這是成人間的默契。
阿文站在門口,吸了口煙,慢慢鎮(zhèn)定下來,漸漸平復(fù)了下來。四顧之下,不再見到那個女孩了。他一直在想,到底是誰再和他惡作劇。他心里的那只野獸已經(jīng)漸漸沒了聲響,躺在看不見的草叢里。
扒開眼前的雜草,就要看到那只綠色野獸的樣子,然后他的手機(jī)開始響了起來。
拿出手機(jī),發(fā)現(xiàn)卻是木子的電話。
“要生了?!蹦咀釉陔娫捘穷^開始喘著大氣,“你在哪里啊?”
“我,我在外面,我現(xiàn)在過來,你別急啊。”他立即奔跑了起來,從炎熱潮濕的情緒中緩了過來。擺了一輛出租車,便跳了進(jìn)去?!皠e怕,我打車過來了,十分鐘。你深呼吸,別怕。”
“快,點(diǎn)。”木子已經(jīng)說不成完整的話,手機(jī)也掛斷了。
然后他讓司機(jī)快些,自己坐在后座上,手抓著腦袋,坐立不安?!奥闊┛禳c(diǎn),師傅,我老婆要生了?!卑⑽慕辜钡卮叽僦?。手機(jī)屏幕亮了起來,“8527”小莉的消息。
他熄滅了屏幕。把頭埋在兩腿間,然后,他看見那只綠色的野獸已經(jīng)倒在地上,沒了呼吸。他長舒了一口氣,抬頭,從那個女孩在后視鏡里向他擺手告別。
那一抹綠色消失不見。
“是個女孩。母女平安。”醫(yī)生告訴他,“你進(jìn)去看看吧。”
阿文心里發(fā)慌,欣喜而焦慮地走進(jìn)產(chǎn)房。
木子躺在床上。看見他進(jìn)來,眼神略過一絲欣喜而后熄滅,把手耷拉在孩子的身上。
他過去,對她笑著,吻了吻木子的額頭,說你真棒。
他翻開遮在小孩子身上的布,看到自己的孩子已經(jīng)安睡,像一個天使一樣。他深情地看著木子,說:我會一輩子好好愛你,親愛的。
木子笑了,而后哭了起來,然后轉(zhuǎn)過頭去。
他感到一絲不安。正要過去安慰,就看到自己的女兒睜開了眼睛,他說不出話來,癱坐在地上。
小女孩盯著他,眼神像一道冰冷的光,他仿佛跌進(jìn)了冰川里一樣,他在冰面下掙扎,找不到跌入的出口,只看到眼前的綠色極光,吞噬了他整個的意識和身體,像一頭怪獸,它站在他的面前,盯著他片刻之后便轉(zhuǎn)身離開。
那是一雙綠色的眼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