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晚上八點準,我出現在宿舍樓下?;瘜W男還是站在老地方。
? ? 我猜想到的畫面與事實幾乎無差。
? ? 我說:“嗨!”他轉身,面無表情。我把手機遞給他。他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 ? 我如果問他:“你不問發生了什么事情,為什么會發生嗎?”他就會回答:“我不想知道。”
? ? 我不說話,站在原地,數數。1.2.3.……55,數到56的時候,他回到我面前。他把手機遞給我說:“這是你的手機。”?我說:“我知道?!蔽覜]有去接。他問:“我的手機呢?”
? ? 我說:“你回答我三個問題,我就還給你?!?/p>
? ? ?他說:“你說?!?/p>
? ? ?我問:“今天星期幾?”他答:“禮拜六?!?/p>
? ? ?我問:“明天星期幾?”他答:“禮拜天。”
? ? ? 我問:“后天呢?”他答:“禮拜一?!?/p>
? ? ?我們交換了手機,我頭也不回地轉身上樓。我想問的問題是:她幾歲?你們怎么認識的?你為什么喜歡她?你和她在戀愛嗎?以后會結婚嗎?你看我怎么樣?你手機號碼多少?你為什么不喜歡說話?你做的蔥油餅我可以去武漢吃嗎?你會喜歡我嗎?
? ? ?眼淚就這樣嘩啦啦地流淌下來,被樓道里的班花看見了。我一邊抽抽搭搭一邊把背包里的書塞給她。她好意地遞給我一張面紙。我惡狠狠地接過來,惡狠狠地跑開了。
? ? ?換了一雙鞋換了運動褲,我就出來了。我要去操場上沒有節操地跑上十幾圈,把那天泡在浴缸里腦子里進的水變成汗水排出來。
? ? 塑膠跑道上跑步的人,談戀愛的,散步的,熙熙攘攘。才惡狠狠地跑了一圈,已經喘不過氣。我躺在操場正當中的草皮上,大口喘氣。我胸口好悶,腦子好亂,頭好痛。突然下起雨來。大顆大顆的雨滴砸落下來。我狂甩頭:不要啊,我腦子的水還沒排干凈,這是干嘛啊?還要給我灌水嗎?我不要不要。我落荒而逃,跑到一側的有棚頂的看臺上。好多人。還有幾個人!在這里!打牌!
? ? ?我順著臺階往上走,坐在最高的一排。雨嘩啦啦傾倒下來,濺得我一脖子。人們不得不從四周往中間聚攏。我索性走到打牌那幾個邊上,坐下來看。打牌的男生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立刻轉過去繼續認真打牌。
? ? 許久,手機響,宿舍長的電話:“在哪呢?”我回復:“坐在操場邊上的看臺看人打牌?!彼奚衢L:“我在教育超市里門口,我買到了最后一把傘,要不要……”“快來接我吧!這人打牌比我還爛!”打牌的人哄笑起來,那個男生回頭看了我一眼又回頭看了我一眼。
? ? 我站起來捋一捋頭發,走到最靠近進口的地方,看著外面的路。雨比剛才小一些,但是宿舍長的長牛仔褲已經濕到了膝蓋了。她把傘塞到我手里,說:“去吧,教育超市,你的那個他估計還沒走。”我心里咯噔一下,就好像剛爬出一個坑,又掉進一個坑的感覺。宿舍長環視四周,好奇:“你說哪個人打牌比你還爛?”“那個黑顏色T恤,迷彩中褲的小平頭,就沒見過先打k炸彈的,手里藏一對三?!薄叭缓竽??”宿舍長一臉忍俊不止。我嘆了一口氣:“人家王炸??!”我想到的是我自己,手里就一對三一對四的樣子,我怎么對付人家的炸彈。宿舍長坐在小平頭的身邊,小平頭正要扔牌,被宿舍長一把拉住胳膊。宿舍長對我揮揮手。我轉身,把褲腿卷到膝蓋,就走進大雨里。回頭看看宿舍長,已經把小平頭擠下來,用力甩牌。
? ? ? 他果然在教育超市門口,無聊地靠在墻壁上,一手拿著一包食物,一手往上拋一顆豆子,張嘴接住。一顆又一顆。我站在雨里,看著他。他停下手里的動作與我四目相對。
? ? 我就這樣,從他面前走過。他沒有喊我,我走的特別特別慢,我心里想,你喊我,你喊我吧,你喊我,我就停下來。一直走到路的盡頭他都沒有喊我。我心里特別郁悶煩躁。我站在那里,停頓了一分鐘。我想再這樣下去我就要討厭自己了。就這樣吧。就這樣吧。我轉身回到教育超市,他已經不在那里了。
? ? ? 我買了20支東北大板。一路走一路吃回到操場看臺。宿舍長還在那里甩牌。小平頭在一邊認真地看。我把棒冰分給打牌的眾人以及觀眾,棒冰一搶而空。我就這樣,坐在邊上看宿舍長打牌。雨越來越小,看臺上的人越來越少。我們幾個人就這樣在空曠的看臺上打到了12點。宿舍長看看手表:“不行,再晚不讓進了。今天就到這吧。”眾人:“加個微信吧,下次打牌喊你。”我打著哈欠,萎靡不振地跟在宿舍長身后,萎靡不振地回到宿舍。
? ? ? 社管阿姨上下打量我:“你已經兩次超過12點回來了,再有一次我就要報到學院里去了!”我隨口回了句:“好?。 彼奚衢L賠笑:“不要啊,不要?。 ?/p>
? ? ? 有時候我們不得不相信命運。
? ? ? 舞蹈課上,化學男的舞伴和我的舞伴都沒有來。據說他們都是歷史系的,他們系組織去參觀歷史展覽了。那節課是倒數第二節課了。我們的課程已經全部結束了,這兩節就是復習復習復習。復習的意思就是自由發揮,把所有的東西再現一遍。舞蹈老師說,“今天有四個人沒有來,你們四個自己組隊吧?!被瘜W男看都沒有看我一眼,上來就一個鞠躬。
? ? 我對他假笑了0.01秒,轉身走到另外一個男生面前,對他一鞠躬。我知道化學男為什么選我。今天有三個女生和一個男生沒有來。所以今天多出來三個男生和我一個女生。
? ? 我分明看到了他不相信的表情。盡管轉瞬即逝。我看到他在看我。他和另外一個男生有些尷尬地站在那里。舞蹈老師就親自和他跳,然后和另一個男生。
? ? 課間休息的時候,他走過來:“我有個問題問你。”
? ? 我說:“你說吧?!?/p>
? ? 他說:“禮拜六晚上你為什么要買20塊東北大板?”
? ? 我說:“吃?!?/p>
? ? 他看著我不說話,我一動不動靜靜看著他深邃的眼睛。他沉默了一會,說:“下午的時候,我買了4個甜筒回去找你。你跑了?!?/p>
? ? 我說:“那我給你兩塊錢。發你微信紅包吧。”我拿出手機,發了一個兩塊錢紅包給他,抬眼問他:“還有事嗎?”
? ? 他搖搖頭,嘆了一口氣就走了。
? ? 下面半節課,他不在場,我覺得一切都沒了意義。我出神地回憶這兩個月事情。頻頻走錯步子,頻頻打斷舞伴的節奏,頻頻道歉,頻頻看著門口。好不容易熬到下課,我覺得我和舞伴都長長舒了一口氣。
? ? ?化學男居然在大樓門外,坐在花壇邊上,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在等我。但是他朝我走過來。我患得患失地往四周張望,我不確定的那種感覺就像我不確定宇宙外面是不是有文明生物,我不確定人最長壽可以活多少年,我不確定上海到底有多少人口,我不確定化學男要對我說什么話。
? ?化學男直接走到我面前:“我希望7月10號的音樂節開幕式,你做我的舞伴?!蔽也豢伤甲h地看著他。
? ?學校傳統,暑假考試結束后第三天也就是,放假前一天是校音樂節。各種樂器各種樂隊,各種唱歌跳舞節目從晚上8點開始一直到大半夜。我不知道為什么化學男已經被內定為開幕式舞者,還需要我這樣的舞伴。我看著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知道怎么說。
? ?化學男遞給我一張紙:“不回答就是默認了?!比缓笠回烇L格,騎車離開。
? ?紙上赫然寫著音樂節節目單。
? ? 開場:《歌舞青春》,表演者--校舞蹈團……
? ?我眼前一片黑,我第一次知道我們學校還有舞蹈團,那么化學男可以從外部找舞伴,他是團長啦?我就跳那樣,找我算什么?是特別欣賞我的才能嗎?《歌舞青春》是部美劇,那么他們在排演歌舞劇咯?那么離音樂節就還有三個禮拜還要扣除考試的一個禮拜,他當我神仙?。坎挥门啪毎??
? ? 我拿著節目單低頭走在路上,看見院長的時候我本該說:“您好!”但是我一張嘴,說了句:“啊哈!”院長一愣,看了我一眼。我拔腿就跑。院長在后面喊:“ 征文后天截止,你明天八點前給我交到辦公室來!”
? ? ?我一個急拐彎,靠在墻上喘氣。我拖欠了院里指派的征文這件事情我以為他已經忘記了。是的,我不務正業好久了,我沒有寫征文,沒有讀閑書,沒有學我的阿拉伯語,沒有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沒有開始復習備考?,F在我居然還要跳這個什么鬼的《歌舞青春》?
? ?我拿出手機,發微信給化學男:“不行,我做不來?!?/p>
? ? 中午我在圖書館里埋頭猛寫征文的時候,收到他的回復:“考試結束后你過來排練。地點:多媒體大樓612室。時間7:30-22:00?!?/p>
? ?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的回復。心想,我去就有鬼了!
? ? 大千世界千奇百怪吧,可能真的有鬼!誰知道呢,哎!
? ? 下了整整兩個禮拜的雨。上海進入霉雨季節。知道上海為什么盛產小籠包嗎?我感覺滿滿一教室的人就是坐在蒸鍋里的小籠包。還一天天發胖膨脹起來。等到考試一結束,就是小籠包出鍋的時候,人們嘩地四散,教室里就空掉了。
? ? 我躺在宿舍長的床上,看她聯機和小平頭打斗地主。宿舍長打得一手好牌,她牌好的時候打得舒暢,牌一般的時候打得謹慎,牌差的時候打得特別有創意??傊苌瞄L打牌。我很擅長看。我可以津津有味看一天。從一大清早看到下午天黑。天黑了,我看著手表,才4點,烏云壓頂,今天有大暴雨。
? ? 化學男發了一個地址給我。是常熟路的一個民居的地址。
? ? 我看著外面黑壓壓的天空,心里想:帶一把傘不夠,還得把雨披帶上才不會變成落水狗!爬起來洗臉,回復:“干嘛?”
? ? 化學男發了一張圖片,羊排,蔬菜,各種食材擺得很漂亮的一張照片,“欠你的一頓飯,今天補。你過來吧。還有,吃了這頓飯,就是答應做我的舞伴了。”
? ? ?我的心情,就像過山車,從高處沖擊而下,起起伏伏,現在是在最低谷平緩前行的狀態,你又讓我往上爬嗎?雖然我真的不喜歡過山車,但是有種坐上去就下不來的感覺了。算了,閉上眼睛,沖上去又何妨,反正一瞬間再下來,很快就過去了。人生就是這樣起起伏伏的不是嗎?
? ? ?我心里叨逼叨,快速地收拾干凈出門。順便還幫宿舍長打了熱水泡了杯面。我猜她要奮戰到熄燈的節奏。我安撫自己的心,好吧,要放暑假了。就當是吃還我的手機了,兩不相欠才能相忘于江湖。
? ? 我按照地址找到小區里,這是老式的上海石庫門房子,小小的院子里擠滿了汽車電瓶車,我一眼看見化學男的自行車。他難道,從學校,騎車到這來?我小心翼翼尋找門牌,按門鈴,上樓。陰暗的樓道里感應燈壞了,我用手機照明,我心里是害怕的,我害怕這里會遇見記者小姐。我害怕,這是他們一起住的地方。
? ? 門虛掩,我推門進去。房子整潔得,不可思議?;瘜W男端著一個大碗出來,對我似笑非笑地笑了。我直直看著他,說:“嗨!”他指指地上的一雙女士拖鞋:“穿這個,新的。”
? ?客廳里一張米色兩人沙發,下面一塊綠色線毯,一張空的茶幾。邊上一個小書柜上,有幾十本書,排列整齊。
? ?客廳通向廚房的過道里一張折疊餐桌被拉開,擺上了一籃子餅。兩張折疊椅子。
? ? 一個特別小的房間里,擺著一個大衣柜,和一張單人床。房間外面有一個狹長的小陽臺,被玻璃窗封起來,長條的木桌子上擺了十幾盆長勢喜人的多肉,和一個煙灰缸。有一張古老油亮發黑的藤椅。
? ? 客廳的另外一端,有一扇關閉的門。
? ? 大雨是什么時候下的呢,應該是我開始吃蔥油餅的時候。我鼓著腮幫子大喊:“怎么會,這么好吃!”
? ? 化學男第三次對我笑,第一次露牙笑。他有兩顆好看的尖尖的虎牙。天完全黑了,室內的光線下把他的臉映照得不那么真實。
? ? 我吃了一個餅,他收了籃子,端來兩碗湯。他居然會燒羅宋湯。
? 然后是焗蝸牛。吃到蝸牛的時候,我就知道,今天肯定是一個大日子。但是他不說,我怎么問。我問了他也不一定說。他拿出一瓶紅酒,我感覺他今天有事。我說:“別開了,浪費了。我喝果汁就好了?!苯Y果是,他喝紅酒,我喝蘋果汁。我開始郁悶。我就這么一說,他真的不會說:你就陪我喝一杯這樣的話嗎?
? ?然后是羊排和沙拉。味覺上無可挑剔,氣氛上不是。我明顯感覺到自己是一個替身。這邊原本坐著的是記者小姐,我的直覺告訴我,他讓我坐了記者小姐的位置。
? ? 飯后甜品是巧克力蛋糕。
? ?化學男問我:“你最喜歡哪個菜?”
? 我靠在椅背上,抬頭看墻上一副古老的上海灘照片,說:“我喜歡巧克力蛋糕,我覺得我在吃我自己?!?/p>
? ?化學男不說話,他仰頭喝下僅有的一口紅酒,放下酒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 ? 他不問我為什么。
? ?他知道為什么。
? ?如果愛情是一頓大餐,那么記者小姐是主食,我只是飯后甜點,而已。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