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不過的那條河

(一)

? ? ? ?一個人有生就有死,只要你活著,就要以最好的方式活下去。你可以沒有愛情,沒有名利,但不能沒有自信。

? ? ? ?夜幕降臨,一彎朦朧的月亮正林蟬翼般灰朦的云里鉆出來,露著蒼白的臉,正如村里的潤花大媽死了又復活,臉色蒼白里透青,始終沒有打消死的念頭,最后還是以她認為最好的方式離開了這個繁華且她覺得容不下她的世界,攆著狗勝的腳跟跳進了黃河渠。一忽兒變成一個急流中的小黑點,隨著漩渦飄向下一個閘口了。在那一刻 ,她來生今世的一切都灰飛湮滅,徹底被泯滅了。五月的天里,這古鎮,還是這些人。黃河渠口的水猶如吃飽了肚子的怪獸悠閑自得的漫流著,微微碧波,悠閑自得的蕩漾著。

? ? ? ?第二天, 整個死氣沉沉的村莊被酸雨籠罩著,一切都在不言中等待那個云里霧里走來,又到水中去的可憐女人的死身子即將上路。所有前來幫忙地村里人都在匆忙中互相對視一下又分開各干其事,互不謙讓。‘陰陽’穿著黃邊的鐵銹紅袍子站在臨時搭建的帳篷里,手里搖著碗口大的黃中透紅的老銅鈴叮當響,口里哼哼哈哈念著經,唯一的女兒歇斯底里的哭著喊媽,兩個兒子齊刷刷老樹樁一樣跪在靈前雙手平端著一柱香默哀。其它遠近親戚靜靜的跪著,等陰陽每念一個時辰,偶爾派個代表走上前給陰陽的收銀盤里丟進幾張百十元錢以表謝意。廚房里幾個做飯的女人嘀咕著潤花老媽的苦清。

? ? ? ?可憐人啊!

? ? ? ?唉!兒女還是不想要么!

? ? ? ?想要也不至于尋短賤!

? ? ? ?唉!其實和那個老教師在一起挺好的么!

? ? ? ?好是好,好在她養的好兒女。

? ? ? ?……

? ? ? ?是啊!兒女能咋?兒僅僅是個名望啊!

? ? ? ?(二)

? ? ? ?潤花生長在舊時期, 老爹因勤快開墾荒山,種不過來了叫逃難的人幫忙且給那些雇農借糧食吃。后來成了富農。有人發現糊在屋里半墻上的領導的頭像上眼睛被蛀蟲吃了個窟窿,硬生生說是潤花爹戳的,所以,潤花爹就白天下地干活,每晚還得接受批斗。那時潤花十六七了,姊妹七個三女四男年齡不大,高房踩踩似的,但都能辯是非黑白,都知道隊里的老地主已經被斗死了兩個,父親不會被饒恕。在父親被打斗著關起來時,潤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知道隊里的人斗不死老爹是不罷休的,于是就產生了個膽大的念頭。

? ? ? ?夜深人靜,殘月像一塊失去了光澤的鵝卵石,被拋在天邊。 莊里人都睡的屁眼里冒煙了,潤花就貓兒似的一個人偷偷跑到農業社里的倉庫窯門口,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開了窯門,哭著求著放跑了她的老爹。她幼稚的以為隊里人對她們孤兒寡母不會怎樣動粗的。結果禍闖大了,生產隊里小人當道,白天隊里人都下地干活,晚上把她的老媽又抓去批斗,腿子站腫了不說,更可惡的是被那些小人用棍棒頭上故意弄上去的釘子,嘴里罵著“站好”,手里的棒搗向潤花老媽的腿子上,頂地直流黑血。潤花發現老媽白天還要跛著勞動,晚上又被折磨的死去活來的就有了死的念頭,迷瞪著眼睛發現老媽半夜三更等她姊妹幾個滾了一炕的禿葫蘆似的睡著時,在她們的臉上一個一個親過,又環顧了土屋一圈,就拿了個褲帶踏著沉重的腳步出去,偷偷在大門外老桑樹上綁好了上吊,結果剛一甩開就被一直偷偷跟隨著的潤花撲過來緊緊抱在懷里大哭大喊的吵醒了弟妹救下了她。最后她怕弟弟們還小,老媽受不了這殘忍的折磨而丟下她們再次尋短見,她就暗暗下了決心,獨自悄悄跑去向隊里能說起話的陳家大崖爹求救。

? ? ? ?大崖爹一貫野性,老早就讒眼潤花凹凸線條分明的這口嫩草草,今天潤花像只撲在懷里的雀子,突然之間出現在眼前且撲通跪倒直是叩頭。他老謀深算、老奸巨滑的心里早明白了潤花這么不要命的舉動,色咪咪的一雙賊鼠眼滴溜溜上下打量著十六七,眼睛水淋淋的,胸前微微聳起著兩個小饅頭的小羊羔,心里想:這到口的肉還不吃,啥時候吃!真是天賜良機啊!可轉眼之間,想起了他那五個禿驢駒兒去哪兒捉媳婦呢?尤其是老大還有些智障!正想著,潤花見他沒動靜,以為他不愿出面,就豁出去了似的什么都沒有想,一個勁的把頭在地上一下一下的叩著,求著大崖爹給隊上說說,饒了她們母女。大崖爹被潤花的哀求打破了沉思,語無倫次的說:“幫!幫!幫就幫了,就是太難了。”稍一停又說:“不過只有一個辦法最省事,就看你同不同意?”

? ? ? ?潤花一聽有門道了,就滿口答應著:“能行,能行。只要能解決了我家的事,我啥事都答應。”

“娃娃,你不問啥事,就答應。你知道什么事嗎?”

潤花只是聽見有解決的辦法,沒想那么多就答應,猛然感覺到不妙,轉念一想,就是獻身都認了,只要能讓老媽少受些罪,把弟弟妹妹們照看著。于是狠下心來回答:“大伯,我答應。不管什么事我都答應。只要能讓我媽不受罪,把我們幾個拉扯著就能行了。”

? ? ? ?“那咱們說好了!”

? ? ? ?“說好了!”

? ? ? ?“不反悔?”

? ? ? ?“不反悔。”

? ? ? ?“那我可說了!”

? ? ? ?“說吧!大伯,只要你愿意幫我家的忙,你就是我家的恩人。我感謝你都來不及,你提出的啥要求我都答應你。”潤花從大崖爹那對鼠眼睛里猜都猜到了他肯定對自己不懷好意,可是她再沒有回天之力能讓一家老小免于危難。她鐵了心去趟這趟洪水,就痛快地答應著。但是當她聽那老鬼說讓她嫁給他的大兒子時,她一下子愣住了,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只是呆呆地看著大崖爹出神。在她的意念中那大崖怕是不能結婚生子的,誰都不會給他做媳婦,而這一忽兒自己親耳聽到要自己嫁給那個誰都當超子的智障兒,她想哭卻哭不出來。想笑,更笑不出來!

? ? ? ?“娃,不愿意就算了。我也不逼你!”大崖爹發現潤花的那種憤恨加傷心加無奈從心底一股腦兒涌上心頭,激紅了臉。就欲情故縱的說了這句話后,做了個送客勢。

? ? ? ?“能行,老伯。我答應了。”潤花像丟炸彈似的把話丟出去,大崖爹差點沒暈過去,他急著起身把潤花扶起來讓坐,態度一下子來了個多云轉晴天,360度大轉彎。

? ? ? ?潤花的憂傷積淀得很沉很重,心情像枯渴的禾苗盼著雨的到來。 不管雨落的是大是小, 只要雨落在心中,就濕了心中的塵熙,寫意成淅瀝的詩境,把喧嘩都沉進溝里的溪流中漂走了。于是,潤花就站在雨中,讓所有的傷心悶在腳下流淌。

? ? ? ?昨天下大雨,今天進不了地種糧食,村里人都咧著嘴吧,笑臉上掛著一份藐視,心都濕濃濃的為大崖與潤花操辦婚事,不覺得稀奇,都持著一個念頭,草草了事。于是他們不等天亮就把潤花用一頂紅蓋頭包了臉,幾乎抬著去了。潤花媽眼看著一朵鮮花插到牛糞上了,轉念之間,為了幾個小的,尤其是幾個兒子能長大,她暗暗揪心的哭,更盼望女兒嫁到老驢家后,那老驢看在兩個兒女私情上給她長個勢。就顧及不到潤花的感受了。

? ? ? ?潤花幾乎被抬著塞進偏窯里的忙上炕,被一群瘋子撕擺著,慫恿上大崖用粗大的手像兩個老鉗子把潤花的小咩咩抓在手里,只聽那些人的哄笑中夾雜著凄慘的哭叫聲,直到夜里黑燈瞎火時被幾個粗大的蒙面漢子輪換著蹂躪成一串子破摸布懶散地灘在那個‘忙上炕’(以前的人都在崖底下挖個窯洞,盡地盤個炕,門口高不到一米,就得直接上炕,上了炕基本能抬起頭來)上,潤花渾身酸麻,下身刀割一樣的疼痛,猶如被屠殺且大卸八塊,心如焦渴的土地,整個村莊都進入童話了。

? ? ? ?第二天早上,陽光悄悄爬進窗戶,輕輕的撫慰著潤花,潤花瞇縫著眼,渾身無力地掀開破瞻瞻,從炕旮旯里拽過她為做苦惱的新娘而縫補的新瞻瞻的衣服,本想趕緊起來、出門盡做媳婦的責任,可渾身千斤重擔壓著似的。渾渾噩噩跪到門口開了門,腿子慢慢一伸,屁股一挪,像只剛買回來準備圈養的、認生而膽怯的不吃不喝,蔫頭耷拉的母雞暴露在屋里人的眼底。大崖爹在他的屋子窗眼里放開嗓子喊著:“給你嫂子把洗臉水端給。”

? ? ? ?二崖沒等老爹話落,洗臉水已經端到嫂子面前,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憨厚地笑著說:“洗臉吧,洗了吃飯。”

? ? ? ?潤花在二崖臉上看不出絲毫的敵意,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接了盆子想走開,不料眼前一閃差點栽倒,二崖正體味著昨夜的西風凋碧樹,那種美好像千萬個毛毛蟲撲簌簌移至周身毛細血管,漲紅了臉一堵墻一樣愣了神,見此情順勢將潤花攔在寬厚的懷里,盆里的水順著潤花的衣褲潑下,二崖再也按耐不住刺激,一把將潤花小綿羊一樣抱起,雙目直射潤花線條分明之處,內心火辣辣的疼。

? ? ? ?“快把你嫂子放到炕上緩著去!”大崖爹在他的房窗眼里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感覺不妙時沖著二崖喊了一聲,暗示兒子不能漏底,兒子如夢初醒,瘦長的身子貓著腰把嫂子放回炕上說了聲‘你歇著,有活我們干。’然后低著頭斜瞪了父親一眼很快離開了。潤花感到了自己被一團火烤的飄渺如煙,魂飛魄散,昏昏沉沉睡了一覺后,才感覺有精神了。

? ? ? ?熬到晚上,潤花恐懼之心涌上心頭,她跟著婆婆轉來轉去,總是不愿進自己和那個傻子的窯休息,昏暗的煤油燈在小木窗框的窗紙上羞紅著臉。不知大崖在與不在屋里,潤花直接不想考慮,沒辦法了婆婆推說頭暈眼花要睡覺時,潤花才顫巍巍的上刑場般進窯了。結果推開忙上炕的小木門一看炕上沒有人,濃烈的炕精味迎著她,把她熏醉在甜美的夢里,讓她和狗勝結婚,狗勝和往常一樣緊緊擁抱著她,吻著她的額頭、耳朵……

? ? ? ?突然潤花被幾個粗大的漢子拿捏的疼醒了,才覺得腳手被人死死的摁著,幾個粗大的莽漢無情的又開始刈割著她的靈魂,她像只餓狼口中的柔弱的兔子掙扎著喊了半天甚至嘴都被衣物堵上了也無人問津,無望的死人一般任那幾個人輪流蹂躪,全身的疼痛凝聚在心里如刀子剜著。

? ? ? ?惡風粗雨無情的敲打著小窗紙,疼痛和憂傷在雨中游蕩,結痂在一片片剝落的心的碎片里,潤花恍若隔世,生出了對人的憎惡和對萬物的厭惡。 對潤花的生命而言,所有的區別都在窯洞和暮色里面。幾個蒙面人到后半夜疲憊的,戀戀不舍的離開了。潤花灘在冒著焦味的炕上, 把濕淋淋的心往干炕(用熱炕烤)著.她意識到了這個魔窟險灘的殘忍性,掂量了以后日子的冗長。想死,卻割舍不下老媽一個人拉扯的弟弟妹妹們,老爹不知去向。再說狗勝還安慰她讓她等機會到了帶她偷著跑。唉!挨刀子,還得上。她傷心著苦笑著只剩枕邊一片濕濃濃的淚痕了。

? ? ? ?(三)

? ? ? ?今天雨又來了,潤花走在路上真不知該把糟透的心扔向何處,由遠而近驚動了人和所有能動的東西。 潤花停下,不躲不避等著雨的來臨。 當第一個雨點駕云御風倏忽落在了她的鼻尖上時,令她生出舒暢的酸楚。當她的頭發濕透了,當她的衣服濕透了,當她看見所有的人都躲起來時,她感受到了全身玲瓏凸凹和每一個細節的清晰,有了一種放聲大哭的渴望。

? ? ? ?個把月后,潤花倒下了,嘔吐的爬不起來,只有婆婆出進拋來一個冷風安慰:‘女人都一樣’。隨后又匆匆忙忙隊里干活去了。潤花不想讓老媽知道她的苦楚,有什么酸痛都往肚子里咽,今天有了喜,可潤花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她不知道這孽種是誰的,是雜種!對!是個雜種。轉念一想,這孩子不是雜種,是她和狗勝的。因為野狗走了她就嘔吐的一干二凈的再洗了洗,她和狗勝在溝里,玉米地里……狗勝要帶她跑,跑出這大山溝吃人的圣地,逃到無人認識的地方去建一個他二人的家。潤花何嘗不想啊!可是她丟不下可憐的老娘和打斷骨頭還連著經的一窩窩土疙瘩,所以是她氣餒了。她想著這個孩子不管是誰的,她都認死了是狗勝的,她決定了。

? ? ? ?“給你一個杏子吃!嘿嘿!嘿嘿!”

? ? ? ?突然大崖瘋瘋癲癲進來,傻乎乎給了潤花一個綠杏子又笑著離開了院子。讓潤花哭笑不得的是這個名義上的男人從來沒有接近過她,她反而覺得想對大崖訴說些什么,也只有大崖才讓她在這個家里有種值得依靠的心情似的。而他的四個兄弟由蒙面到明目張膽的換著花樣欺辱她,如今弟兄四個反目為仇,為了她而美美打了一架,老三偷跑出去,聽說走口外了。潤花感到現在她幾乎是二崖的專一老婆,那兩個弟弟只要發現二哥不在,誰得住誰睡,不分白天場地,只要回來發現二崖不在就欺負潤花,潤花感到她是這個家里光棍漢發泄性欲的工具,公公婆婆遇事裝睡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惡心的潤花作嘔。潤花睡在家里凄涼著只有想娘家的事。自從她嫁給了大崖家弟兄們后,娘家人都基本上再沒人欺負,一切都在不言中過日子,這就是潤花忍受牲口式生活痛苦的唯一依賴,她不敢把這事給任何人說,她能感覺到隊里人細碎的議論她,可農村人把這事司空見慣,不做重點議論。家里窮的人家有時收留個叫花子媳婦,弟兄幾個亂性,這很正常。可潤花是一個村子里長大的娃,眼睜睜被大崖的四個弟弟一件子工具似的搶著用,想到這兒,潤花又惡心的要死。每到她想死的時候就覺得狗勝那雙眼睛可憐巴巴的看著她,弟弟妹妹們會盡腳兩片的受凍,老爹無音訊,老媽又怕受折磨去上吊,唉!算了,算了 ?。老人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么 。潤花才真正領略了啥叫‘生不如死’ ?。 ? ? ? ? ? ? ? ? ? (四)

? ? ? ?深冬時候,生產隊里才開始碾場,五更時天還懶漢一樣沉睡著,聽到隊長在隊上的大喇叭喊著:全體社員都快攤場! 家里其它人聽到喊聲都早走了。 潤花拖著大肚子等二崖起身溜下炕走后,疊了皮襖大的被子,也趕緊抄起家伙隨后出了門。空氣干哇哇的和著寒風刀子一樣直刺人的手臉,潤花把頭巾左右一纏包在臉上,把‘叉’(碾場時挑麥草的農具,有兩叉的也有四叉的)腋下一夾,雙手交替著捅進袖筒里,瘦母雞一樣挺著大肚子、撇開兩腿戲中宰相走路一樣消失在暮色蒼茫中。

? ? ? ?一場挑過,碾場的牛隊又拉著‘轆鼠’由有經驗的人吆喝著‘吱勾!吱勾’聲剪著晨幕。天,大亮了。男女社員三三兩兩坐在一起打情罵俏著,歇緩著,有小孩子的婦女借著機會早跑回家看她的娃娃去了。潤花一個人斜著身子靠在麥草堆下,肚子像個大包袱踹在懷里,妹妹借另外一攤子人歇緩,走過來見姐姐一個人陰雨著臉,就悄悄靠近了嘀咕心事,潤花才有了一點坐起來的精神,看著妹妹傻乎乎的,聽著妹妹說她和勇勇相好的事,她暗淡無光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

冬里天氣碗兒里轉,懶婆娘做了兩頓飯。 ? ? ? ? ? ? ? ? ? ?轉眼間天黑了,潤花回家想幫婆婆做飯,婆婆說搟頓莜面漿水疙瘩吃,她也覺得這幾天特別能吃,聽婆婆一說也有了胃口,她覺得玉米面吃的她的胃酸的難受死了。正當潤花在廚房里收拾時,下身像有一包水‘嘩’的破了,順著褲腿流進鞋碗兒里,又溢出來流了一地,她連忙對婆婆說:“媽,我去個茅廁昂!”說罷費力的出了門,婆婆瞪了一眼媳婦想罵句:蔫牛一樣屎尿多。結果發現地上一灘水,猛地一震,追出去已經來不及了,一個月兒洪亮的哭聲嚇得她加快了步子跨到茅廁一看,潤花倒在血泊中,一個糜笤帚疙瘩長的男孩血跡斑斑的被托在潤花手里哇哇大哭,她慌忙喊叫著大崖爹以及兒子們捉拿著潤花和孩子放到土炕上,婆婆點了煤油燈把老剪子頭在火上烤了烤,把孫子肚臍眼上的腸頭子‘咔嚓’一下剪斷了,用線扎住,把她自己的破褲子拿過來嚴嚴實實的把孫子裹起來放在最熱處,嘴里不住的念叨:臊褲子裹的娃娃出息。

? ? ? ?時光是個讓人猝不及防的東西,流水一樣無情的東去。潤花自從生了娃,二崖就變得傷心她了,他直接把潤花當成自己媳婦一樣,還照顧潤花娘家人。潤花家人不再像以前那么低著頭走路了,弟弟妹妹們漸漸都成家了,老爹也偷偷摸摸回來了幾次,覺得沒人理會,就干脆回來不走了。以后的日子里,潤花一年一料子莊稼一樣生了四個娃娃,兩女兩男。潤花一個一個的往茅廁生孩子且生最小的兒子時差點要了命,她還是覺得生娃娃就像捏杏核。潤花心里明白的很,后來生的三個孽種基本上都是二崖的,因為幾個小弟弟漸漸都娶上了媳婦,只有二崖年齡大了,可能是因為她的緣故,再沒有打算著娶媳婦。狗勝在和她最后一次偷情,被二崖逮在隊里的玉米地里打地吐了血,從那以后再沒有站起來,因家境貧寒沒錢看病半夜三更跳了紅城子壩。后來的幾年,二崖好像變得越小氣越死心眼,他只要看到潤花和誰家男人路頭路翼碰頭說話,他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再加上他的老娘越老越禍事,只要兒子打潤花,她就說二崖是她的贊勁兒。如果二崖不打潤花,她肯定會哭鬧著罵二崖是她的朽頭兒,所以,潤花經常會被不明不白的毒打。

? ? ? ?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后來潤花在割舍不下自己的孩子的日子里,也在莊風的渲染下,找到了自己的活口,那就是二崖打她時她就裝作二崖的奶奶顯靈了,跳到婆婆房里敬神的香案桌子上,嘴里不住的喊著公公的名字破口大罵。結果潤花這一鬧,婆婆就嚇得不輕,趕緊給公公說:媳婦子病又犯了,趕緊!好像這次又是娘來了。大崖爹一聽沒好氣的丟下一句:‘打!打!把你瘦媽打死了還變成鬼掐死你個老慫’。就進屋從小木匣里拿出幾張紙票和幾根老香,向老婆要來一疙瘩饃饃,跪在地上邊燒香、燒錢邊把饃饃掐成小蛋蛋往火里丟,嘴里還叨咕:娘,你老人家吃了喝了先慢走啊!希望你再不要害兒子了啊!潤花就借此機會癱軟在香桌上,一家人就把她捉拿到炕上躺著,算免了一次毒打。后來,潤花為了孩子變成了甩開腮幫子打架,破舌爛嘴無話不出的潑婦。聽到隊長‘上工了!’的吆喝聲老早的跑到隊上搶車子往生產地里拉糞,有時候連吃飯都是跑著。以至,有一天晚上她散工回來發現炕上少了一個娃娃頭,急忙到處找啊找,終于在院里一個舊洋芋窖里找到了小女兒。小女兒本來這幾天餓得亂吃染上了痢疾,誰知家里沒有人管,不知怎么掉進幾年都不用的舊洋芋窖里早沒有命了,七八歲的孩子,缸里的一串子長菜一樣被吊上來,潤花一時感到天昏地暗,栽倒在地,二崖知道潤花最心疼這個小的,他越來越知道疼潤花和他們的幾個兔崽子了,可他剛感到生活越來越好過,一家老小肚子也咕嚕咕嚕的叫的慢了,女兒卻又這么急著走了,頓覺天旋地轉,蹲在臺子上抱著頭痛苦的流淚。天地間突然一陣狂風刮來,地面的沙土驟然卷起來了,一時間飛沙走石,嗆得人睜不開眼睛,紙片像兔子般四下奔跳,一只塑料袋猛地躍起,飛上了天空,院墻頭上樹木發瘋似得扭擺起來,月亮也變了臉色,隱沒在了烏云內。這時狂風哀鳴,家里的老黃狗也怕孤獨,哭叫起來。潤花突然搖搖曳曳家里亂砸起來,“砰"的一聲暖水瓶碎了,玻璃和水一同濺了一地。

? ? ? ?(五)

? ? ? ?潤花和二崖經歷了土地改革幾波折,終于塵埃落定,靜下來一心一意的拉扯他們的孩子成長,雖然都沒有考上大學,也都學了各自生活的本領,有了他們的孩子。潤花感到很高興,整天和二崖操心著邊種地邊給她的兒女們幫著帶孩子,口里常常念叨著:這社會好啊!只要你勤快,都能過。有的人家兒子出外打工,直接在打工的工友中纏中一個女子騙回家,這對他們全家人而言,沖幾喜:省錢、省力、省事, 還好管, 何樂而不為呢!可這種事潤花看夠了,她給她的孩子們說:沒媳婦,都別往回拐,拐來的都心急著不待。其實這不是潤花坐班車目睹了鄰居莊子的一個小伙兒拐來的媳婦從城里坐車,一路翻山越嶺那媳婦越看越西黃,結果到一個南山坡口,一眼望不到邊,通上天的油煙路口時,那小伙把車喊停,提著東西準備和媳婦下車,結果那媳婦心有余悸,坐著不想下車,看得出她是后悔了,就哭喪著臉坐著不啃聲。只見那小伙一手提著東西,一手使勁從衣領提起了那媳婦推在座位前面示意她下車,那媳婦還是站著懶得下車,結果被那小伙朝著屁股一腳發下了車,有的人勸說‘別打’,有的人慫恿‘打著服下’。潤花看著那媳婦可憐巴巴的樣子,因自己的遭遇同情也沒法救那媳婦而暗暗著急。有的人說‘看著臉老眉胡茬,肯定是結過婚地不守本分的壞慫,打才對。’潤花直到下車,心里都沒有割舍下那個媳婦,轉念又生氣的暗暗罵到:看著就是年齡大了點,其它地方都沒的說,漂漂亮亮的為何要跟人跑呢!潤花不由自身的掛念,主要是怕那女的像村里仇家拐來的媳婦一樣的下場!仇家的媳婦可憐著吃了兩年苦,實在受不了了就偷著翻山跑時,被仇家人從山上捉住一頓毒打后抬上架子車,由媳婦的小叔子騎在身上像莊農人拉著宰豬一樣壓在車子上打著拉回家了。結果回去沒多久,仇家人對外說‘死了’,那媳婦就那樣悄無聲息的真死了。聽說全身都是紫色。村里人只是默不作聲的當死娃娃請的‘大陰陽’把尸體刀坎火燎地掩埋了。

? ? ? ?對待這種拐騙來的媳婦兒,還數張滿倉家計策多,把個媳婦子出進像狗一樣拴了五年,沒有折磨死,還磨練成了三個孩子的吃苦的媽媽。村里人咒罵那歹毒的張滿倉不到五十得肝癌早疼死屬于活該。所以潤花不讓兒子亂拐外面的女子,她家的兩個媳婦是她和二崖兩雙手在地里硬生生拋出來的。她說明媒正娶的實惠,那些外漂的水鴨子在這深溝陡塬上就旱死了。

? ? ? ?正當潤花感到日子好過點了,二崖確得病了且得了口腔癌晚期不治之癥。真是冰在薄處裂,繩往細處斷。 二崖是揪著潤花的心,疼痛中撕心裂肺的喊叫著離世了。離開的那晚,天很藍,天狗吞食后的多半個月亮格外的透亮,靜靜的掛在天空悲涼的望著潤花,潤花實在聽不下二崖疼痛地撕心喊叫,站在院里向著月亮祈求:月亮啊月仙子,聽說了你的許多故事,都說你是善良的神仙,那你到底有沒有為人做過好事啊!如果你真的有靈氣,你就顯靈吧!快快收了二崖吧!他太痛苦了啊!求求你了啊!潤花求著求著激動的跪在了院里,雙手合并在胸前。跪著求著,猛然覺得二崖再沒有直聲的喊叫,里一震,慌忙爬起來跑進屋里嚇一跳,二崖竟然安靜的睡著了。她湊上前臉往二崖鼻子門一帖沒感覺出一點氣息,那怕奄奄一息!她一把抓住二崖的手,也是冰涼冰涼的,她一下意識到了二崖真的離開了他,離開了這個剛剛起步存了幾個錢的家。她沒有了眼淚,她呆呆的睡在二崖身旁,希望二崖起來像她剛進門時的欺負她,她希望二崖再不要把她當嫂子一樣的別扭著生活,她后悔給二崖的真心真愛有些遲,她覺得半輩子都沒有愛過這個陪她的人,如今五十多歲了,她剛想用后半生來做牛做馬的伺候二崖,為二崖補情,卻沒有想到在她真正需要二崖的時候,二崖毅然決然的離開了她,她憶起了二崖前幾天還不愿照‘老’像,最后在家人的強求中無奈的勉強照了個老像,之后拉著她的手哭著說:我走后最放不下的人是你,一直以來,我心里疼你,就是你看不上我。那次一棒打破了你的頭,我真的后悔了,決定再不打你了,我再沒有打過你。以后你如果遇上個好的就走一步,人挪活,樹挪死。你就不咧管別人怎么說,昂!

? ? ? ?潤花想到這里,氣憤的又開始哭著罵著二崖:我不是說了嗎,我有你就夠了,你為何真的走了啊!潤花再也忍不住內心深處疼鬼哭狼嚎的呼喊著二崖、罵著二崖。鄰居聽見了二崖的死訊驚動了房下,才開始操辦著厚重的抬埋了二崖。

? ? ? ?(六)

? ? ? ?古人云:老人的心在兒女上,兒女的心在石頭上。自從二崖走后,潤花整天三個孩子家跑來跑去,怎么轉悠都取消不了她心里的那個‘荒涼’,最后她直接給女兒接送孩子上學,女婿因為做生意破產,她就把二崖給她存的養老金全給了女婿,希望女婿東山再起,結果女婿把錢打了水漂,連日子都東搗西借的湊合著過。她這個丈母娘在也呆不住了,只好跑到兩個兒子家,結果兒媳婦們側面打聽到了婆婆的事后,就找茬兒鬧事,逼得潤花搬回了和二崖住的老院子里,一個人孤單寂寞的在二崖生前的氛圍中度日如年,沒成想被村里失了老伴的張老師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知道他是這村上最能感受到潤花痛處的人,從小到老,他一直瞧不起潤花家這些人,但是如今的社會中人人都用發展的眼光看世界,倒是他這種人整天和娃娃打交道,腦子生銹了。根本跟不上形勢與政策。他老婆出了車禍后,他的內心有著被社會淘汰且泯滅他的感覺。所以他退休了也沒事干,兒女要他去城里住,他不習慣那烏煙瘴氣的、臭氣熏天的城里,自己養了幾十只雞忙碌著打發日子。突然之間發現潤花回老院里住了,開始覺得很奇怪,后來成了他關心的唯一對象了。他把雞蛋和雞肉偷偷提給潤花吃,這樣時不時去地里幫潤花干活。潤花感到了一絲春風般的溫暖,可她也不能不顧及兒女的臉面,故意推脫著張老師的好意,結果在一次重感冒中高燒不退差點睡死了,幸虧張老師實在忍不住想她,硬著頭皮前來找她,把她及時送進醫院搭救過來了。看著醒過來的潤花可憐巴巴的蒼白的,還透露著濃濃的女人味的圓臉蛋兒,他再也克制不住感情上對潤花和他的憐憫,張口就罵:“你還顧及啥啊!連自己的命都差點丟了!這真是‘兒走兒房,女走女房,把老鬼丟到古房’啊!你就答應了我,跟我走吧!我把你好好的,行嗎?說話呀!”

? ? ? ?聽了有名的張老好人,張老師的話,潤花的眼淚不聽話的撲簌簌滾落,她知道二崖走后,她再沒有想過跟人的事,也許狗勝活著她才會有跟人的念頭,張老師一直以來都是瞧不起她的人,現在又這般的向她表白,她不是不知道張老師關心她,而是從小到大的就不能和人家張家人攀比,人家是文化人啊!可是這一時她忐忑的心不知如何是好,猶豫了好久,見張老師又一次乞求的樣子,就答應了他。等她出院后把這事向孩子們一說,惹得孩子們抱怨連天,加上她的過去多多少少孩子們知道些。可是她也很難受,一邊是張老師星火重然的激情,一邊是孩子們的丟下的狠話,言說跟了人就不管她的養老問題了。最后的最后,還是推卸不了張老師再三的死纏爛打硬草草辦了婚事,領了證。潤花生來第一次悻悻感受到了所謂的愛情,心里像蜜一樣透甜。這種感覺是她五十幾年里最讓她難忘的,也是她為自己的愛情真正選擇了一次的。她接了張老師給她的兩萬元存折,還接受了張老師親手為她戴上的金耳環和金項鏈,她還要個金鐲子,張老師一口就答應了,為她選了個克數大的,樣子大氣的為她戴在右手上,邊戴邊說‘男左女右’。潤花突然有種丑小鴨變天鵝的感覺。尤其是張老師還有一手好廚藝,飯都不做。潤花只有要求著把幾十只雞靠給了她,不讓張老師干活,她倆真的感到平平淡淡的生活才是最幸福的,她們都健康,簡直是在云彩上過日子哩。

? ? ? ?(七)

? ? ? ?老年人常有這樣一句話:有福人坐不了無福之地。潤花好像違背了規律似的,竟然做在了有福的地方。

? ? ? ?國家為了給人民修上更寬敞的路走,把張老師家的院子征了二百萬,張老師就把錢存給了兒女后,給自己少留了些,他認為他和潤花有他的退休金就夠花了,就在樓房還沒有建成前帶著潤花租了間房子住,結果潤花在自家兄弟姐妹的讒言中,為了沒有給她的名下存錢和張老師打鬧了幾次,又不聽張老師的忠言,氣走了張老師。張老師再也沒有回來過,好像鐵了心不理潤花,潤花一下子像掉進萬丈深淵,打死了手機也沒有人接,她的心情很糟糕,再次遭到了兒女們的抱怨和村里人的歧視。閑言碎語又像秋風掃落葉似的覆蓋著她的心。她后悔來不及了,她知道她這輩子都沒有過上像張老師給她的幸福,她希望老張能給她個解釋的機會,可是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只有睡在租屋里西黃的哭,哭了睡。無人過問她的死活,好像她是個孤寡老人,她也沒有預料到她認為美滿幸福的半路的夫妻還不如偷偷摸摸欺負了她半輩子的二崖,二崖為了她,不嫌棄她被幾個男人睡過,而老張八字還沒一撇就丟下她狠心的、渺無音訊的離開了她,真是‘偷吃討吃,頭一碗飯好吃啊!’

初夏的月亮, 彎彎的掛在天幕上,凄涼,神秘,孤獨,寂寞, 把水色灑在了街上。后來,那淡淡的一弦月暈,只有一點點懸掛在枝頭上,很 沒著沒落的懸著,最終墜落。摔在地上砸得粉碎,流蘇般得溢開,在夜色中盡情流淌,使得滿城都是月亮的酸楚的味道,也許是一份恐懼,把人間帶進了黑暗之中。潤花一下子覺得二崖站在她的身邊撫慰著她,老張留給她的金子和錢才都給她一種厭惡感,她真的體會了錢財乃身外之物;有人生萬物!

? ? ? ?第二天早上,她整裝回到老院子,把以前打草剩下的農藥喝了一口,太難喝了,又捏著鼻子狠勁喝了幾口,難受的倒在老屋子里,剛準備睡在二崖曾經睡過的那個地方時,女兒打來了電話,她瞬間崩潰了,迫不及待的接通了手機,費力的沒說幾句話,就無力的丟了手機,再也不知道了,到她再次醒來時,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了。她知道她沒有死,她希望孩子們理解她的苦處,可偏偏是兒女們盯住了她的痛揭她的傷疤。于是,她徹底打消了活下去的念頭,等能下地走路了,悄悄把所有錢財藏在小兒子家,給娘家弟妹都打了電話,說了好多心里話。最后,在一個流星眨著眼睛可憐巴巴的望著她,似乎她的小女兒跌進窖里渴望她能及時回來救救她,且掙扎著求生的臉兒。潤花一直跟著那顆星星走進了黃河渠泛渾的水里,自己都搞不清楚被誰的情所控著。

? ? ? ?天空沒有翅膀的痕跡,但鳥兒已經飛過。心是沒有被刀子剜過,但疼痛卻那么清晰。

潤花大媽先喝了藥被女兒發現了,及時送醫院搶救過來,身體還沒有恢復正常她又選擇夜半三更時,趁著女兒女婿都睡熟了整裝出門,如步青云,走進黃河渠中翻滾的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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