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的你

家鄉的城門

說起我的媽媽,其實沒有什么特別的。屬于典型的舊時代農村婦女,勤儉節約,單純樸實,任勞不任怨。沒上過幾年學,連字都不認識幾個。

最讓人困擾的是,她特別不聽勸。明明身體不好,還起早貪黑忙個不停。打掃房間時嘴里不停念叨著:“這些事總得有人做啊。我不做誰來做???你們什么都不會。”

要是以強硬的態度跟她說:“你身體不好,以后不許讓自己那么操勞了,要是生病了,賺的這些錢還不夠花的?!?/p>

她嘴上會答應得好好的,過不了多久又會像以前一樣忙東忙西了,讓人好不心疼。

就是這樣的一個媽媽,如果非要寫點什么的話,我想寫下與她有關的春夏秋冬。


那年春天,初雪還未消融,寒風在屋外狂歡。

年僅5歲的我在房間焦急地等待著媽媽回家。以往這個時候,媽媽已經回到家,做好了一頓說不上豐盛卻是熱騰騰的晚餐了。

小時候家里窮,那臺黑白小電視是唯一可供消遣的東西了。僅有的幾個節目已經被我換了好幾輪,就連最喜歡的大風車都已經結束。

天色已經垂暮,這才看見媽媽挑著扁擔回家。媽媽來不及休息,慌忙準備飯菜。

“今天運氣好,賺錢了20多塊錢呢?!眿寢対M心歡喜地告訴我。砧板上的菜也有節奏地砰砰作響。

我賭氣地不搭理她,作為讓我等那么久的懲罰。香噴噴的飯菜上桌時,我的肚子已經餓得咕咕作響,可倔強的我還是一聲不吭,不愿吃飯。

現在回想起來,為了孩子辛苦了一天,回到家還要受到這樣的委屈,即使當場揍我一頓也不為過。

可她并沒有那么做,而是從麻布袋里拿出了一本嶄新的童話書:“你要乖乖吃完飯,我就給你看?!?/p>

為了不弄臟書本,媽媽還在書本表面包了兩層厚厚的報紙。拿到童話書后的我,心里的憤懣全部轉換成了感動。

媽媽說:“你以后要好好讀書,就不用像媽媽這樣辛苦了?!?/p>

我一邊翻書著一邊說:“我以后也要寫出這么好看的書?!?/p>

媽媽說:“那也得先吃飽飯才行啊”


那年夏天,炙熱的陽光把大地變成了一個火爐。大學剛畢業的我,開始為生計奔波。

滿腔熱血又毫無經驗的我,一心想著要做自己喜歡的工作才有意義啊??墒?,別說根本沒有寫童話這種工作了。因為學的理科專業,就連找個文字工作也難上加難。

接二連三的面試失敗讓我心灰意冷,經濟壓力也讓我惶恐不已。都已經畢業了怎么還好意思向家里要錢呢?我是這么告訴自己的。

當我告訴父母自己這么不靠譜的打算時,他們并沒有任何干預,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抵觸。反倒是一些親戚會時不時的勸我現實一點,背地里吐槽幾句。

我有時候會想,媽媽之所以不反對我選擇的路,大概是因為沒有文化吧。也許在她的眼中,不管什么工作也就是一份工作而已,靠寫作生活沒有什么不切實際,也沒有什么特別。不知道為什么,每當這么想時,不覺有些悲涼。

那段時間,日子過得十分拮據。一面做著一份勉強夠自己吃飯住宿的工作,一面繼續追尋著自己理想的工作。

幾個月后,在諸多巧合之下,有家公司主動找到了我。說是看到我以前的作品,覺得還不錯,問我有沒有興趣過去全職寫童話。

為了那份工作計劃,毫無積蓄的我,馬上寫了離職信,收拾好了行李,離開了長沙,準備前往廣州。

在出發之前,回了一趟家。臨別時,媽媽悄悄塞了2000塊錢在我的包里,她說:“不要顧慮太多,做自己喜歡的事就好。”

原來媽媽什么都懂。她不知道夢想是什么,卻知道我喜歡的是什么。她不知道外面的生活是怎樣的,卻能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及時出現。


那年秋天,微風正好,陽光不燥。

我的心情卻怎么也陽光不起來。媽媽因為甲亢惡化被送進了手術室。按照正常的進度,這么長時間早該送出來了,可是手術室外面卻遲遲不見她的身影。

人生每個重要的時刻總是要等待的,并不是說時間不平等,而是你等那個人對你很重要。

過了很久,媽媽終于被送出來手術室,她的眼睛微張著。醫生告誡我,因為麻藥的副作用和術后身體太虛弱,讓家人多跟她說話,千萬不能讓她睡著。

于是,我拼命尋找著話題,嘴里說個不停,過去事情,現在的事情,將來的事情,只要我能想到的都一股腦說給媽媽聽。當然也包括那些平時難以說出口的愛。

媽媽眼睛一直半睜半閉,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每當她眼睛快要完全閉上的時候,我又會大聲叫她,輕輕地搖晃她。說著說著,眼淚就啪嗒啪嗒落了下去。

這時,媽媽意識似乎清醒了一些。她嘴輕輕動了下,吃力地吐出了一個字“水”。

我抹干眼淚,慌忙去倒水:“你別急,我馬上幫你倒水?!?/p>

等我把溫水放在她跟前時,卻聽見她吐出了一句完整的話:“水給你喝的。你說了那么多話,不渴嗎?”


那年冬天,眼看春節就要來臨,掌管冬季的精靈毫無尊嚴,天氣已經開始熱起來了。

我也踏上回家過年的旅途,到家后熟練地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熟練地拖鞋亂飛,熟練地接受媽媽的嫌棄。那些兒時聽了無數遍的話語有響徹在耳邊?!霸趺磿心氵@么邋遢的男生呢?”“一點都不像個年輕人”“怎么三天兩頭就感冒?”“洗個碗都洗不干凈?!啊蹦氵@樣子在外面怎么過的???”

我說:“我在外面過得可好呢?!?/p>

心想,不知道媽媽怎天在擔心個什么勁,現在自己工作也穩定,也不當年那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還寫過那么多作品。不過媽媽都不認識字,我寫的那些童話她肯定一篇都沒看過。每天就知道嫌棄自己的兒子。

我有時候會故意把我的作品擺在她面前,她隨便瞟一眼,又盯著那些老套的電視劇去了。

我故作姿態地說:“你看我發表過這么多作品,在那些平臺還有那么多粉絲,厲害吧?”

沒想到媽媽一臉鄙夷地說:“就想著讓人夸你,真不謙虛。”

我把一堆的作品收起來,賭氣地說:“哼,你不看算了,可多人想看呢?!?/p>

幾天后,我晚上在經過媽媽的臥室時,意外地聽到了房間內傳來來童話故事的朗讀聲,那正是我曾經寫過的童話,由一些主播錄制成了音頻。

我問爸爸:“媽媽又不會用智能手機,又不認字,哪找來的童話???”

爸爸說:“所以她老是煩著我,要我在微信上找你寫的那些童話播放給她聽?!?/p>


嗯,這就是我媽媽,每個春夏秋冬都關心著我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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