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

現在吃西瓜再也沒了兒時的樂趣。經常抱著半塊小西瓜滿街跑著邊啃邊玩。尤其天熱時母上懶得做晚飯,家里每人吃個碗大的小西瓜就填肚子。那時穿著小褲衩,光著膀子,抱起一個小西瓜,或拿小勺挖著吃,或拿刀削了瓜皮啃瓤吃,甚至直接用牙啃西瓜皮,啃掉皮再吃瓤,直啃的半臉涂滿西瓜瓤、西瓜汁和零星的西瓜子兒。甜膩的汁水還會順著嘴角流到肚皮,噴吐失敗的瓜子也會毫無規律地貼在肚皮上,攢多了還可以用瓜子在肚皮上擺出各種小圖案。吃完拍拍圓滾滾的小肚子,"doudou"直響,像是裝滿了水的小桶,"嗝~~"……飽了!

當然,能這樣放肆地吃西瓜,是因為那時候家里種瓜。

記憶中很小的時候,村里很多人家都種西瓜,地里一塊挨著一塊的地瓜地,一眼望不到邊,全是綠油油的瓜秧子。每到收瓜的季節,家家戶戶把摘好了的西瓜堆在田頭路邊,等著外面瓜販子開著大卡車小卡車去拉瓜。

那時爸媽還年輕,爺爺奶奶還沒怎么上年紀,關于那時候的西瓜地的印象就是他們在瓜地里忙碌地摘西瓜,然后吃力又高興地用編織袋把西瓜抗到路邊堆起來。我呢,就在地里亂跑,時不時趴在一顆成色不錯的西瓜上用手指頭彈兩下(“腦瓜嘣”這個詞就是這樣來的么?),聽著有空空的聲音,像是熟透了,便立了大功一樣朝爸爸大喊“爸爸,這一個熟了,快來摘了吧,你不摘我摘了哈!”。當然也有出糗的時候,跑著跑著一不小心被瓜秧子絆倒,摔了個“豬啃瓜”,鼻子摔破不打緊,撲壞了西瓜還要挨罵。后來爸媽告訴我,最初還是我們家先種的西瓜,后來鄰居們看西瓜能賣錢,也都紛紛種了西瓜。那倒也好,一家種瓜不成氣候,瓜販子都不理睬,家家都種瓜就成了規模,卡車才愿意進來。

那時候年齡太小,剛記事兒,只有一段模糊的記憶。只記得后來大家慢慢都不種西瓜了,不記得是因為虧了還是因為發現棉花或者花生或者大蒜更賣錢。倒是再后來過了幾年,爸媽又種起了西瓜,主要是因為我跟妹妹都上學了,西瓜這種經濟作物比小麥玉米那種糧食作物更賣錢(那時候還有“提留”,要交“公糧”,還沒有“糧食補貼”這種政策)。

到了上學的年紀,自然能幫爸媽做點兒農活。幾年下來,從種瓜到收瓜的流程我也都多少了解一些。

依稀記得去瓜地“對花”。西瓜是雌雄同株、異花授粉植物,到了開花的時候,為防止授粉不充分,需要人工輔助授粉,那時候沒用毛刷、毛筆或者授粉刷,就用最原始的方法——以花對花。簡單說就是摘一朵 狂花(雄花),拿著它用它花蕊上的花粉去往 瓜花(雌花)上蹭,蹭勻了就算授粉。別看動作簡單,其實是個很累的活,因為要一直蹲著或彎腰,時間一長就腰酸背痛,而且還有意想不到的危險。危險之一就是蜜蜂,西瓜開花時瓜地里蜜蜂比較多,別看蜜蜂平時不蜇人,但惹急了也了不得。我就曾經穿著大褲衩在瓜地里走的時候,一不小心把蜜蜂擄到了褲管里,嚇得我慌忙捏著褲腿直呼扇,這一呼扇不要緊,蜜蜂收到了驚嚇,直接往腿肚子上捅了一針,那個疼,現在想起來還有鉆心的感覺。不過轉念一想,幸好蜜蜂沒有順著褲管往上飛到褲襠里去,不然……

種瓜另一個不容易的地方是,西瓜秧很占地方,為了瓜的質量,種植密度不能太大,單位面積對應的產量不高。首先,瓜秧子要拖的開;其次,一棵秧養一顆瓜。為了保證瓜的質量,一棵瓜秧最多分3股杈,多了浪費土地養分,少了就瓜蛋子營養不良。而且一棵瓜秧供養一只瓜蛋子,多了養不了。另外,沙質土壤種西瓜會比較甜,而老家的沙質田地遠不如淤地多。

在西瓜長成個但沒成熟的時候,要給它們“翻個兒”。西瓜如果從小到大都是一個姿勢躺著,等摘下來的時候,貼著地面的瓜皮部分就是一片水白,里面瓜瓤還會熟的不勻,嚴重的會發育成“癟瓜”,就不圓了。所以要在成熟之前幫他們轉一下角度,換個地方貼地面,把原來貼地面的部分晾出來。

在西瓜快要成熟的時候,有一個重要活動就是去地里看西瓜。在農村,地里種點兒瓜果要是沒人看著,一準被人摸去。白天要有人守著——當然一般是我了,到飯點兒派妹妹給我送飯,或是實在餓得不行了,就去地里找一小個兒的熟瓜自己偷摘了吃。晚上也要看著,那時候正值夏天,在野外睡覺反倒比家里涼快。有時卷著涼席拿一被單和小枕頭撲在路邊樹下就能睡,有的時候也會把家里小竹床搬到瓜地里,在床上扎一小帳篷,晚上可以安穩睡下。不過那時我一個人還不敢在野地里睡覺,多是我跟爸爸一起在瓜地睡覺。我爸當年是一個文科生,特別喜歡歷史,愛跟我講歷史故事,我也愛聽他講。仰面躺著邊看星星邊聽他叨叨,伴著涼風撩撥的葉子沙沙聲,很快就能熟睡。故事我現在大都忘了,現在他也不再講給我聽;星星倒是記得愈發清楚,因為出了家門再沒見過那么多那么亮的星星。

最興奮的時候莫過于西瓜熟了收瓜的時節。西瓜是我從小栽培并看著長大的,一顆顆西瓜成熟并摘下來,想想都滿滿的成就感。那時候爸媽教給我各種辨識西瓜是否熟了的技巧,看瓜蒂,看瓜皮,彈彈聽聲音,如同從爸媽那里接過了各種兵器,跑到每一個看上眼的西瓜那里輪換戳一番:摸摸、敲敲,甚至抱起來擠壓一下聽聽聲音。可惜的是多年沒摸瓜,現在只會抱起來擠擠聽聲音這一個技巧了,其他的技巧都忘了,搞的在外面都不好意思說自己以前種過瓜。

西瓜的品種也很多。我家種過的就有現在最常見的圓滾滾的黑綠相間的西瓜(老家叫“虎皮瓜”),還有顏色一樣但是橢圓的西瓜,還有大大的黑皮瓜。不過我還是最喜歡圓滾滾的虎皮瓜,橢圓的虎皮瓜能長很大個,一只幾十斤,但不夠甜;黑皮瓜個頭更大,超過50斤的不算稀罕,足夠甜,但瓜皮通常太厚;圓滾滾的虎皮瓜個頭一般不會太大,瓜皮很薄,很甜。小的虎皮瓜比一只碗大一些,可以一只手拿著吃,正好夠一頓吃一個。

關于吃西瓜,農村人拿起一只瓜來吃的方式,城里人應該是無法想象的。那種拿起西瓜埋頭簡直像往瘋了啃的一口氣吃完的吃法與速度,不親自體驗一下,或許是一個遺憾。至于吐不吐西瓜子兒,雖然是各有所愛的事情,但是我聽我姥姥說過一個絕活。那還是她小時候,村里有一老人吃西瓜,吐瓜子兒像稻米脫粒機,可以從開吃到吃完不停嘴,一邊嘴角嘬瓜瓤,一邊嘴角不停地出瓜籽,一口氣吃完。姥姥說她這輩子也就見過這么一個人能這么吃西瓜,而我估計自己有生之年見應該見不到這種絕活了吧。

白天剛摘的西瓜,太陽曬多了會熱烘烘的,里面的瓜瓤也是熱烘烘的,雖然不夠清涼,但甜味和汁水很足,吃著竟也覺得十分新鮮,這是放熟或者催熟的西瓜萬萬沒有的品質,也是在城市里很難吃到的。現在大家想吃涼西瓜,都是去冰箱放一下再取出來,冰涼到沒甜味,而在農村會有更好的方式。農村大多有“地窖”,往地下挖三四米深,濕度適中又冬暖夏涼,夏天用來放水果蔬菜,冬天用來放地瓜蘿卜,是天然的保鮮室。在地窖里保存的西瓜,切開會有沁人心脾的涼爽,但不像冰箱里冰過的那樣味道受損、冰到不敢下大口,反倒覺得更鮮更甜了。

當然,在我老家,西瓜也并不是只有切開吃瓤這一種吃法。還可以炒西瓜皮,新鮮的西瓜皮,去掉最外面的一層硬皮,切成條狀,普通方式翻炒即可,炒出來很脆、很鮮。

然而,我老家最有名的應該是 西瓜醬 了,就是《舌尖2》介紹的那個“菏澤(鄆城)西瓜醬”,電視中介紹的只是“西瓜醬”的其中一種做法,我媽做西瓜醬喜歡用純西瓜瓤做醬,做出的醬看起來類似市面上的豆瓣醬,但味道絕是不同的。單說吃法,可以炒菜替代老抽,可以做醬肉,可以做炸醬面,可以大蔥蘸醬啃饅頭、吃大餅……每一種吃法都是外面吃不到的味道,都是抹不去的童年記憶,都是在外地每每想起就泛起暖意的口水……

童年種瓜的日子一去不復反,今后估計也不會再有機會去瓜田里折騰。多少年沒有吃過家里自產的新鮮西瓜,或許還有機會再在盛夏回家看看的時候吃到村里人種的瓜。自我上高中起到大學畢業的七八年間,我媽就沒再做過西瓜醬了,今年約好了她,夏天多做些西瓜醬,抽時間我回家呆幾天,也帶回北京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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