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個鎮——井

? ? ? ? 我們這個鎮里早先只有三條街道,沒有自來水,但有三口井,我所在的街——鐵匠街這口井最老。

? ? ? 老井呈正方形由青石磊砌,井沿用厚實的生鐵鑲嵌,井底有取之不竭的甘露清泉,雖深不足十五米,卻滋養了一代又又一代的老街坊。

? ? ?井之所以老, 是因為我媽說她記事起家里就在那口井里打水,我斷定它比我年齡大,比我媽年齡也大,也有可能比我爺和婆年齡還大,只是我問不到了,因為在那溫飽尚難解決的年代,人間太苦,我爺和婆大概是為了脫離苦海,在我媽十幾歲就先后歸天升仙。

? ? ? ?井邊有條土坡路,通向鎮上的中心小學和初級中學。我天天要走那條路,走那條路就要走近往井里瞅瞅,因為聽我媽說井里有人放白條魚進去養,她打水看見魚游得歡暢。小哥說:“井水甘甜,養大的魚肯定也好,比河里、水庫里的味道鮮美好吃”,聽了我暗喜,小伙伴里誰也不告知。一心盼著魚長大,在某天四下無人的清晨,隨著熱氣騰騰,溢出的井水一躍而起,正好會被我逮個正著,嘻嘻!那將是多大一件幸事!我一天路過六次來不及去瞅至少也會瞟一眼,不忘記,除了周末和寒暑假基本不間斷,那樣執著、認真。可是瞅了、瞟了近九年也沒見一條魚影子,我想大概是水太深。初中領畢業證那天我再去瞅,還是只見水沒見魚,我著了急,回家就跟我媽嘮:“以前你說井里養的有魚是騙人的,我天天去看,井里的魚怎么長了這么多年都不見長大?”她說:“你瓜啊!村上派人三個月淘一次井,啥巴十年就被人清理走了,憨不矬矬的一根筋!”

? ? ? ……

? ? ?過了兩年,政府出資在附近山上了深井,家家都接通了自來水,雖然一早一晚停水,水里時有泥沙,可是方便了不少,洗衣淘菜用自來水,燒飯飲用仍然用清涼涼的井水。

? ? ? 老井東南角是一小片竹林,小竹林上方住著一黃姓人家,老黃時常叨根一尺多長的旱煙鍋子,橫眉瞪眼,滿臉怒氣。他跟我媽扯上點親戚關系,我媽也叫他黃大哥,我們也叫黃伯,可是此黃非彼黃。

? ? ? 此黃伯老伴去世后田地里基本不種糧不種菜,只種旱煙,每年收了旱煙挑賣相好的拿街上換錢,再拿錢去換散酒。他家養了兩兒子,五官端正,身強力壯,跟著他一起種了幾年旱煙,喝了幾年散酒后家就揭不開鍋。人窮百事哀,黃伯覺得倆兒子年青力壯,應該出門打工賺錢敬孝他,而不是“啃老”,經常對著兒子罵罵咧咧。

? ? ? ? 老眼怒瞪:“你們倆個鬼兒子不去賣活路(出力掙錢)想餓死啊?你們餓死了還要把你們老子我餓死?不孝順會遭天大五雷轟,這是老子的地方,碎球日滴,給老子滾!……”

? ? ? ? 罵急了,大兒子道:“老子?別家老子都給兒子修房造屋納媳婦哩,你這個老子干了些啥?不讓我們念書學藝,這一輩子就蓋了兩間偏刷刷爛草房還有臉噘兒子(罵人)?”

? ? ? 幺兒子不吭氣,被父親辱罵心里不舒服,在堂屋摔桌子拌板凳泄憤。

? ? ? 父子幾個沒有刀光劍影,卻也舌戰彼伏。

? ? ? ? “逆子!你們倆逆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們……”黃伯惱羞成怒,先倒碗酒揚臉一飲而凈后抄起掃帚就滿院子追打,打不到大兒轉頭打幺兒,一直打到兩個再也不見蹤影。

? ? ?一年,三年,五年,都不見蹤影。黃伯依然種煙葉,抽旱煙,喝散酒。不同的是沒有倆個兒子孝敬,但也沒人跟他“搶嘴”了,倒也能勉強度日。

? ? ? ?第七個年頭的冬天,雪花漫舞。黃伯坐在堂屋抽旱煙,喝小酒還沒等一撮煙抽完,“哐當”一聲倒地閉目永不起,小兒子未歸,大兒子不知哪來的消息得知他爹過世,從外地趕回家簡單料理了后事,并子承父業般繼續種旱煙,抽抽煙,喝散酒。據說零九年久病不愈,檢查得知患了肝癌。

? ? ? ? 某天天色剛亮,街上挑金水(凌晨第一桶水)的街坊發現井里有東西,大叫:“不得了不得了,有人井里淹死啦!……”驚醒了左鄰右舍和村干部,大家打撈后發現是黃伯家患癌的大兒子,村干部派人去他一貧如洗的家里找來一套還算干凈的衣褲給他換,從濕漉漉的衣兜里掏出有五元紙幣和一張身份證。未婚,無兒無女,兄弟杳無音信,村干部號召村民集體出資草草料理了后事并請人淘洗了老井。

? ? ? 井是淘了,可大家心有余悸,此后都言“鐵匠街的井臟啦,水不干凈了!”井成了冤井。

? ? ? ?生活里時有命運多舛的人,大概都像這口井,不明就里。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 ? ? 現在多年過去,井還是那口井,更古老了,水依然清澈滿溢,卻仍然少有人去打水。五年前鎮政府又在一座山腳下打了一口井,水不再有泥沙,也清涼涼。大家更方便了,幾乎沒有人再去井里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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