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小人物的故事。

“路是腳踏出來的，歷史是人寫出來的，人的每一步行動，都在書寫自己的歷史。”

——吉鴻昌

《國家寶藏》繼《我在故宮修文物》之后，成為現(xiàn)象級文博探索節(jié)目。開播迄今，它毫不客氣地刷著我的盆友圈，成為我偶爾蹲守于電視前的理由。

第二期播了一多半，就有朋友敲我說：“今天湖北省博物館祭出的國寶，恐怕特別對你胃口。”

我深以為然。

因為這期出現(xiàn)的國家寶藏，特別接地氣。

畫風清奇，乍一看有點太不像“國寶”——出自一位基層小吏的刀筆，是他幾十年如一日對工作的記錄。

它，就是“云夢睡虎地秦簡”。

云夢秦簡的出土，源于一個施工意外。1975年，幾位農民在修建排水渠道時，陰差陽錯地挖到一個秦代古墓群。就在其中11號墓內，考古人員發(fā)現(xiàn)墓主人骨架四周，擺放著大量竹簡。經過清理和登記，這批竹簡共1155枚，殘片80枚。

這個場景，令當時參與發(fā)掘工作的陳振裕驚呆了。秦漢墓葬出土竹簡的不少，照工作經驗，竹簡應該分布在棺室的頭廂或邊廂。可這座墓卻是個例外，墓主人頭下、身體左側、腹部、腳部，全是竹簡——他不但將竹簡帶入棺木，簡直是被竹簡三維立體環(huán)繞了。

經考證，部分秦簡的作者正是墓主人。他是秦代一位基層法律工作者：喜。

被喜帶入地下世界的云夢秦簡，都記載了什么呢？

喜生前，扎根秦帝國基層，負責法律執(zhí)行和法律解釋的相關工作。

喜簡直就是“手賬鼻祖”。秦簡中的法條部分，是他從事法律活動抄錄的相關法律文書。所涉法條的內容，涵蓋了行政管理、刑事、經濟、民事，甚至官員作風建設等多個領域。

經過分類整理，云夢秦簡的內容包括：《秦律十八種》、《秦律雜抄》、《法律答問》、《封診式》、《編年紀》、《為吏之道》等十種。我們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它正是一部秦朝的法制百科全書。

云夢秦簡出土前，沒有任何秦簡問世，秦代法律制度的史料極為有限。盡管喜抄錄的法律條文，只是秦法的一部分，但也很可以領我們管窺秦朝的法制狀況了。

今日之世，去秦久矣。兩千多年前的法律，是否離我們太過遙遠？

非也。

《國家寶藏》中演繹云夢秦簡前世故事的，是它的國寶守護人之一撒貝寧。他扮演的喜，以秦法為審理依據，上演了一場幽默詼諧的《今日秦法》：

抵制腐敗，官員出差必須自帶口糧，不帶隨從；

懲罰家庭暴力，丈夫如果打傷妻子，要被剃去胡須及鬢角；

鼓勵見義勇為，百步之內，見死不救，重重有罰……

這不正是大家直到今天，也都很關注的法律議題嗎？

云夢秦簡中類似的法律和道德理念很多，比如：

必須明碼標價——這就是最早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

比如，審犯人不能嚴刑拷打，必須以德服人；

比如，要提倡環(huán)保，早春二月不許捕鳥，不準獵野獸，也不準砍樹，夏天七月以后，才解禁——這對我們今天建設現(xiàn)代生態(tài)文明，是很有啟示的。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秦簡所承載的內容背后，喜的身影，也漸漸清晰起來。

喜的老鄉(xiāng)撒貝寧，說自己念書時，有位老師講到云夢秦簡，曾非常感慨地說：喜，是一位多么熱愛法律、熱愛法律工作的官員。與撒的名滿天下不同，喜的一生，是在法律基層工作中度過，終其一世，都默默無聞。

他墓中沒有值錢的陪葬品，就只有這些竹簡。

安放在喜腳下的，是《編年紀》，它是喜走過的人生之路，也記載了秦最輝煌的時代。秦王政元年，出身于法律世家、17歲的喜，走上了法律工作崗位。他以自己的青春和盛年，在基層，親身經歷了從秦始皇親政到統(tǒng)一六國的整個過程。

還有一篇官吏箴言類文獻，名曰《為吏之道》。云夢秦簡重見天日時，它正放置于喜的腹下之處。可見，那是他心愛的讀物。

《為吏之道》教導喜：

為官要有“怵惕之心”，常懷畏懼，克己奉公；

為官要清白正直，“慎謹堅固，審悉無私”；

為官要奉行“五善”，忠信敬上，清廉無怨、辦事謹慎、謙虛禮讓、多做利國利民之事；

為官要有正義感，“以義激怒，明恥教戰(zhàn)”……

不知幾千年前的夜闌人靜之時，喜會否一遍又一遍閱讀它，從中涉取他的職業(yè)之道？

或許，我們根本不必有此疑問，因為云夢秦簡本身，就是喜作為一個渺小個體，在歷史長河中留下的精彩注腳。

就像《國家寶藏》中，借撒貝寧之口說出的喜的“心聲”：

“各國戰(zhàn)亂，生靈涂炭……廢井田，重農桑，獎軍功，設郡縣，統(tǒng)一度量衡……我抄下這千百條律例，是因為我看見了！我看見了它們正在改變秦國，正在改變天下蒼生的命運。我們終有一死，而這些竹簡也必將會腐朽，但是，這些律令背后的精神，一定會綿延后世千年。”

文章開頭，我為何會說云夢睡虎地秦簡“特別接地氣”？

我們領略過《千里江山圖》的青山綠水，見識了“各種釉彩大瓶”的盛世氣象，玩味于“曾侯乙編鐘”的禮樂春秋……

不知大家發(fā)現(xiàn)沒有，我們的許多國寶，是王侯將相下令去畫、去造。

不惜舉國之力，不吝用工之繁。

然而，還有一種別樣的燦爛，是普通人可以造就的。

就如同這位秦代基層法律工作者喜一樣：云夢秦簡的問世，震撼華夏河山——而在這些秦簡背后，是喜日復一日，在平凡的崗位上，盡著他那看似并不怎么偉大，卻為人間所必不可少的職責。

每一個認真活在當下、努力用人生注腳時代的人，才會被時代選為注釋。

而正是這份堅持和堅信，方令云夢秦簡的生命軌跡得以延續(xù)，最終跨越千古河山。

— END —

燕王曰：湖北省博物館真的把看家老本都倒騰出來了，這下湖南省博物館恐怕要請出辛追奶奶了，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