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懷念

北京的冬天有半年那么長。夏天也有半年那么長,中間春秋兩季夾成幾頁日歷,翻一翻就過去了。

那個冬天,霧霾是老朋友,隔兩日便要敘敘舊的。天空是暗灰色的,低沉地垂到遠方,披在連綿的褐色山巒上,蒼山一聲嘆息,就飄過幾片凝固的云,極緩慢地。從山腳向上望,最下面的是光禿巖石,灰黑色。由山腰至山頂,漸漸可見一點墨綠顏色。灌木叢在山路上隨處可見,犬牙交錯,干枯如藤。樹木冷清,山谷空蕩。

一切等到春天冰融了,泥土濕潤軟活,河水漲起來的時候,等到,太陽漸漸暖和,水鳥飛回成群的時候,蘆葦的細長韌桿又會長滿河水兩岸,生命又要開始它的循環了。(這段有動物世界的既視感……)

北京春天十分短暫,楊柳風吹不許久,花開不多時便落,綠葉很快成為主色調。初中學過一篇課文,是梁衡的《夏》,當時覺得有些齟齬,或許是因為,我們心目中夏天的好處不太相同。梁衡筆下的夏是這個樣子的:“火紅的太陽烘烤著一片金黃的大地,麥浪翻滾著,撲打著遠處的山,天上的云,撲打著公路上的汽車,象海浪涌著一艘艘的艦船。” 他的夏,像是咕嘟冒著蒸汽的一鍋沸騰的粥、熱帶海嘯前浮起的白色泡沫和攪拌機里翻滾著的熱豆漿:電閃雷鳴,疾風驟雨,仿佛紅色電影里革命前夕的標準鋪墊。

未免太著急了些。

且說那春日闌珊,陽光漸強的時節,人們開始回想起夏日景致。老一輩人呢,多半會想起涼席、蒲扇和深井撈出的冰鎮西瓜。撈上幾個冰鎮西瓜,喀嚓切開,分剖兩半,水氣淋漓,仿佛涼氣可以用手抓得到似的。我的關于夏天的美好記憶多半是些小事情,酸梅湯、綠豆湯、冰棒、游泳、雨后清晨、納涼、漫天星辰之類。

待到入夏,學校放了假去,三三兩兩兒童,常牽了手,胡亂哼著歌謠,攜鏟子網兜水桶,向水邊嬉戲。人工的湖泊倒沒有多少名目繁多的魚類。但卻有數不盡的樂趣(至少對小學生來說)。經常見到幾個男孩,夏天帶了網兜,拿一個礦泉水瓶抓蝌蚪。捉滿一瓶,旋即放空。將盡黃昏,該回家了,他們也不會把它們捉回去養,因為多半也養成一只滿身疙瘩的癩蛤蟆。更像是跟自己的小伙伴玩耍了一天,最后互道珍重。然后蝌蚪回到水中,孩子回到家里。不過在這個夏天,蝌蚪長大,變成蛤蟆,而孩子還是孩子,頂多變成一個熊孩子。水邊蛤蟆是最多的,它們經常躲在陰涼的石頭上面,下面鄰水,有旁人靠近,腳不留意踩了樹枝,折斷發出的清脆裂聲,甚至只是掠過草葉的窸窣微響,那蛤蟆便受了驚嚇,撲通跳下水去,不過蹬腿三兩下,便游的遠了,只留下幾個輕巧水花。晚上的時候,借了夜色掩護,蛤蟆的膽子大了許多,白天它們極少出聲,夜晚卻像召開會議,咕咕呱呱,不亦樂乎。我想,有人說特別喜愛雨后聽蛙聲,理由無非是:多有詩意、多富自然生機如何如何,實際上,他可能只聽過幾只青蛙一起叫過,而數百只蛤蟆在一起雷鳴,真的耳朵受不了啊,何談詩意。

清晨,隔夜的水霧彌漫,浸潤著泥土氣味的空氣。露珠不可勝數,隱藏在及腰深的草叢里,一抖便如下起了小雨;結在池塘里的睡蓮綠篷上,左右輕輕晃動;飄在空氣里,如春天的霧。濕軟的沙壤長滿不知名的野花,它們多垂了頭,柔弱花瓣染成水色,亮晶晶的,花蕊下的嫩葉帶有細密絨毛,小巧玲瓏,靈氣得很。

島嶼上有幾條溪流,最終匯入人工湖里,卵石在流水侵蝕下,光圓滑潤,還結著暗綠水藻,小溪里面,石頭并不扎腳,大都磨沒了棱角。溪水是比綠蔭還舒適的,流動的可觸摸的清涼。繞過一條條小徑,穿過幾片草地,便到了河流中間數個小島中的一岸。

那日經過此處,忽覺天空澄澈如水晶,足以洗凈半生霧霾。前幾天下了兩場雨,塵土隨雨水歸于大地,空氣沒那么有嚼頭了。更令我記憶深刻的是那棵老樹,樹干向右斜上生長,樹枝垂到地面上,有的浸潤到了水中,在夕陽的斑斕下,如同一個懷抱嬰兒的母親,那么的溫柔輕緩。

天氣轉涼,風把葉子一點點吹紅了臉,又一點點吹落。

然后,回到冬季,一年又如此過去。

嗯,接下來,是應該說說雪的。不過今年,一點像樣的雪也沒下,都快忘了雪是啥樣了。我不由得更期盼起夏天來了,冬雪是不常有,夏天的綠蔭與熱風,還是會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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