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3年是我情緒消沉的一年，疾病連綿，連續兩年近乎周期性的醫院之旅，令我意緒消沉。素有逗逼精神的我，連護士MM都不想勾搭了。工作也懶得打理，前途一片渺茫。
失落之余，鬼使神差點開了湘姐的QQ頭像。年末，想必她已經不忙了，可以陪我這個情緒低落的人聊聊天。
也是天遂人愿，湘姐那天真的不忙。她跟我聊工作、生活、愛情、婚姻、她還建議我自己開一個小公司，哪怕不為賺錢，認識些更優秀的人也好......和湘姐聊完時，我內心洋溢著溫暖和感動。
我說，這是我2013年最大的收獲，我一定要把這個故事寫下來。
她不同意。
但是，每當我想要寫一個故事時，我都忍不住想到湘姐的人生。如今，兩年時間過去了。我要冒著被她發現后絕交的風險把這個故事講出來。
二
2004年某月某天，湘西一醫院的急診室里，有一位特殊的女病人正在焦急地等放射科的醫生上中班，相比家人的焦躁不安，女病人腦子里正交織著更復雜的劇情：我年紀比老公大，總是要死在他前面的，我要給他留一個孩子，等他老了可以陪著他，現在這樣......怎么對得起他呀！
老公牢牢地抱著她，滿眼焦灼和憐愛。
早在來醫院前的一小時，她還在家里拄拐做家務，突然腹部有不適感，血嘩嘩就下來了。她本來就有先兆流產，突然出現血崩，難道是要流產嗎?
她急忙給老公打電話，等老公飛奔回家時，她的褲子都濕透了。
他抱著她沖進醫院。
醫生說：住院吧！保不住了，褲子都濕了。
她問：那孩子能保得住嗎？
保得住保不住，都要住院。要是保不住的話就得做手術流干凈。醫生大概對孕婦流產等意外已司空見慣。
當時，剛好中午12點，放射科的醫生全部下班了，必須等兩個小時之后，工作人員上班才能做儀器檢查。辦了住院手續，他們度秒如年。期間，他們誰也沒有說話。
可是各自的內心卻備受煎熬，他心疼她，而她也心疼錢。
因為兩人結婚就本來沒打算要孩子，家里的存款并不多，現在孩子沒了，還要住院再花錢，哪能不心疼。
終于，放射科的醫生上班了，那是生死煎熬的兩個小時，他焦急地把她抱上檢查床，醫生邊給她做B超邊發出了嘖嘖的驚嘆：這就奇了怪了，這么大的流血量，胎兒完好無損，我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奇怪，奇怪！
最后醫生也沒有搞明白她的身體究竟是怎么了。后來有一個專家給出的解釋是說，有一些女性即使懷了孩子也會來例假，估計她就是孕期來例假。
胎兒保住了，夫妻兩人差點相擁而泣。
是的，這位特殊的女病人，就是湘姐。
這是湘姐人生中橫生枝節又虛驚一場的意外。如今這個孩子即將小學畢業，她健康美麗聰慧，是湘姐生命中的小天使。湘姐說;我當時是高齡產婦，能健康的把寶寶生下來，這要感謝我家的先生，和家庭對我的愛。
三
我認識湘姐之前，已在一個德高望重的朋友那里聽說過她的事跡。那個故事版本相當粗糙，不外乎說，湘姐自幼身體殘疾，卻自強自立，搞培訓、學英語、工作能力超棒，被北京一家公司請去工作，愛情事業雙豐收云云，總之是個勵志典型。機緣巧合，后來我就成了她手下，再后來，我獨立工作，我們成了朋友。但盡管如此，她一直是我仰望的對象。
時光回到30多年前，中國正在經歷一場特殊的革命運動。湘姐的父親因為是保皇黨，被下放到農場勞教，湘姐就出生在那個荒煙蔓草的歲月。至今她記不得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
有一次，她突然發燒，村里沒有醫生，也沒有藥，母親就捎信給鄉下勞改農場的父親，父親回來時已經第三天了，她患得的是脊髓灰質炎，也就是小兒麻痹。湘姐因此落下了終身殘疾。腿細細的，沒有力氣，必須依賴拐杖才能行走。
湘姐卻從來沒有因為殘疾自卑，他說他天生就是篤定的性格，不悲不喜不瘋狂，但是她學習好，十幾二十歲的時候已經是他們縣城小有名氣的人物。90年代末，互聯網開始出現在少數中國家庭，湘姐差不多是第一批在他們縣城擁有電腦的人。
那時沒有微信、陌陌、QQ、微博、有的只是網絡聊天室。當時能進聊天室聊天的，都是家境相對好，文化素質高的網民。湘姐整天和一些作家、畫家、高管、編程的大學生等在163同城聊天室談天說地，她的博學多才，讓聊天者贊嘆，經常會有人問她是不是教授。誰也不知她竟然是個殘疾人，直到圈子舉行活動，相互寄照片時，人們方才知道她的樣子。這使她獲得了很多贊嘆。
90年代末，湘姐開始做電腦培訓。
湘姐說，九九年沒有多少人上網，別的女人都給自己定位是嫁人，我卻希望教會別人上網，學習上網操作和辦公系統。
要教別人，起碼得自己會啊，湘姐就學習自己做了個人網站，有個編程的大學生還給湘姐送了一個聊天室，讓她好好經營，每個月賺上千塊是不成問題的。她白天要上課，晚上要備課，看不懂DOS命令，抱著書哭 ，哭完繼續看，堅持了一年，搞定了。
但是，再優秀的女人終究也是女人，湘姐自己還沒為自己的婚姻操心呢，父母和周遭的人卻開始不斷給她張羅起來。湘姐母親的意思，不管怎么樣，都只招上門女婿。
而對外人來說，她雖然殘疾，可是腦子聰明，家境也不錯。所以，一時間，農村的退伍兵、死了老婆的男老師都上門提親，對方只要和她結了婚，就能得到城市戶口，轉業到城里。有段時間，湘姐的母親替她相了好幾個，可是回來一提說，湘姐都回絕了。
湘姐說，我也是極品，那些男孩雖然窮了點，幾乎都是帥哥呢。可是我就是看不上。
有一次，一對在江蘇開毛紡廠的夫妻看中了湘姐，他們的兒子是個聾啞人，長得蠻帥，也受過教育，家里有車有樓，還有百十號工人，就想來試探一下湘姐口氣。剛好，這對夫妻的妹妹和湘姐的嫂子是同事，就悄悄來湘姐家看過幾次，經過幾次偷窺，心下十分滿意，就托湘姐的嫂子做媒，湘姐直接就拒絕了。
湘姐說：你想想，要是當年我答應了那對夫妻，我現在就是大廠長了。
可是湘爸湘媽很遺憾，說：人家這條件很好，你不考慮考慮？
湘姐態度堅決，說：我要自己談。
父母幾乎異口同聲說：你不出門與誰談？
然而，有了網絡，生活就像電影，湘姐的心早就飛得更高了。
四
早在沒有遇到白馬王子之前，湘姐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湘姐說：我一直都想自己談男朋友，沒有網絡之前，圈子小，根本沒有志同道合的人可以談，但我還是很淡定，我覺得我能自己生活。我也覺得我能照顧好我的心。隨便找個人嫁了，他不能照顧我的心。
工作，生活與愛情都一個道理，你給自己定高起點，你就擁有多的東西。很多優秀的剩女就是這樣來的。
抱著這樣的想法，湘姐邁過了30的門檻，許多女人到了這個年紀，都慌神了，再不找個男人依靠，明日黃花蝶也愁。湘姐卻不急不躁，搞培訓、學英語、在聊天室和各路英豪海闊天空。
通過聊天室，她認識了很多優秀的人，自然也有很多俊男才子，他們相互欣賞，以君子之交來往。用她的話說，認識優秀的人不是為找對象，而是能充實內心。湘姐就這么快活又充實地生活著，閑下來的時候就到聊天室網上論戰，不亦樂乎。
學習電腦技術后，湘姐發現自己的英語水平差，加緊惡補英語。
2002年的一天，她走在去學英語的路上，她想他了。是那個贈送她免費聊天室的學編程的大學生。
此時，他已經和兄弟創業開了網吧。她和他之間已經做了多年的網友。他忙著網吧事務，她忙著培訓，平時都是早上開機時打個招呼，比如他去哪里玩、要相親等等。可是，就在那天，她走在路上想他了，感覺很奇妙，像突然陷入一個旋渦，不能自拔。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愛上了一個人。
但是，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第一，他年紀比她小好多歲；
第二，他們是通過網絡認識的，雙方真實境況不明。
可是像她這么淡定的人，一旦心底泛起愛火，就很難被熄滅。
她想到，在過往的聊天中，她和他會打出同樣的一句話，在一堆朋友中，她為何能在第一次看到多人照片時就認出是他？難道是冥冥中有天注定？
嗯，這不科學。
那天，湘姐一直都被矛盾的心情困擾，英語課上的迷迷糊糊。當年齡和網絡這兩個借口不能阻止她思念他時，她想到自己的殘疾，他還年輕，我不能害他。有了個想法，湘姐迅速做了個決定。從此刻起，再不搭理他，如果能堅持過十二點，以后就斷掉聯系。
晚上，她開著電腦，翻著書，眼睛卻一直盯著電腦桌面。
隱身的QQ嘀滴地忽閃著、跳躍著......
不要看，不要想，堅持到十二點。
不要看，不要想，堅持到十二點。
不要看，不要想，堅持到十二點。
她最終還是忍不住點開了QQ——
湘，我想你了。
我有話要跟你說，但我不想說了，
你一定在
你為什么不理我？
......
過會又冒出來——
我想離開網絡一段時間
在我離開的這一段時間，你準備好嫁人吧
又過會——
你知道嗎？我喜歡你很久了。
人與人之間的感覺真奇怪，我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QQ那邊的男人 在自言自語。她不能理，任他詞不達意，莫名其妙；任他孤獨痛苦，獨訴愛語。
湘姐平靜地看著，內心卻如同戰場，
直到QQ對話框又彈出這樣的消息——
我可能賺不了多少錢，你不要亂生病就好，飯肯定是有吃的。
她再也控制不住內心涌動的情緒，淚水隨之決堤。
那些理智的借口都滾蛋吧！
接下來的事情很順利，他們很快見了面，從網絡到現實，四目相對，言語相投，宛如熟識多年。
見面第三天，他推著輪椅帶她去小山上散步，山路陡峭，很費力氣，他推得很吃力。一個女孩子看見了，就跑過來幫忙推她。
女孩子羨慕地說：你先生對你真好！
湘姐說：你怎么看出來是我先生？
女孩子說：感覺啊！你們這樣的自然肯定不是戀人，弟弟哥哥也不可能這么對你啊！
他推著她坐公交車。車上的婦女看到了，說：你腿摔了嗎？喲，你先生對你可真好！
即使大炮的轟鳴也擋不住戀人的竊竊私語，所有飽滿的真情都逃不過世人的眼睛。
為了能應對未來的生活，他們又磨合了一年。這一年多，他們了解益深，感情飛速發展，直到兩人都覺得非對方莫屬。
五
故事說到這里，可能會有朋友猜：兩個人的愛情雖好，總得通過父母這一關吧。女方年紀大，還是殘疾之身，男方家里會同意嗎？若不弄出點親子絕裂的戲都不足以證明是中國家庭。
丑媳婦總得見公婆，第一次去男方家。
湘姐問母親：如果他家不歡迎我呢？
母親說：你就回來！
接下來的事情進展的順利，男方的父親很厚道，沒有任何為難湘姐。
結婚之前，老人在電話里對兒子說：你想好了，不要到時后悔，害人一輩子。
當時，聽到湘姐給我敘述老人的態度時，簡直不敢相信。兩方老人的心態是得多健康，三觀是得多正啊！要是遇到執著為兒女婚姻作主的父母，結果可能會完全不同。
結婚后，倆人原本打算不要孩子的。可是老天垂愛，有一天湘姐像是感冒了，去醫院一檢查，醫生說，你沒有感冒，你懷孕了！
那天，夫婦倆走在秋日的陽光下，溫暖而寧靜。
湘姐問：要不要？
要，當然要。
那是要男孩還是女孩子?
他說，依你的身體，要個女兒好。
......
后來，懷孕中途就出現了故事前面說的驚險一幕。
好在有驚無險，反而像老天在給湘姐啟示幸福的神奇。
幾個月后，湘姐的愛情結晶誕生——是個女兒。
六
這個故事就這樣了。
我在整理與湘姐的聊天記錄時，發現一個特別有意思的對話。
有一天，湘姐的女兒問爸爸：你為啥娶媽媽？
男人說：你媽媽讓我安靜。
我不想斷章取義說什么愛情，也不想說什么靈魂契合。我在想，湘姐所說的照顧內心的說法，大概已經在她先生的身上得到印證，只有心得到了照顧，才會安靜，才想駐留。
我不知道幸福是性格帶來的福利，還是老天的善意安排，即使我見過很多人，知道很多事，甚至他們就活生生在我面前，我依然無法確定上天與自我努力哪個更影響生活。
2013年末的長談，湘姐對我說了很多激勵的話，她說你要把目標定高一點，你要照顧好自己的內心，你要對自己自信.....但是都沒有她自身的故事更激勵我。
雖然，湘姐從來沒有想過要把她的經歷變成一則勵志雞湯。但，這個故事讓我感覺到溫暖，讓我相信，幸福一直都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