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到現在,3月有余。期間,我一直被一個假象蒙蔽著:我的抑郁癥馬上就可以痊愈了。
好像是為了提醒我千萬不要太得瑟一樣,某些不祥的預感又開始卷土重來。
明明是春暖花開,萬物復蘇的美好季節,抑郁的鬼魅卻開始不識相地猖狂起來,在我耳邊不停地輕唱著哀婉的悼詞:“不要掉以輕心啊…我在呢..我在呢...我一直都在呢..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復發的前奏來勢洶洶,嗜睡依舊是所有癥狀的“排頭兵”。8小時睡眠已經完全無法滿足我了,每天我都在打造著升級版的“春眠不覺曉”。
這是希望綻放的春天啊,為什么我卻要用長睡不起辜負這韶光?此時,多管閑事的Mario一定會跳出來回答你:“因為你是生活在黑暗里的冤孽,不配得到美好春光里的一絲半點。即便零光片羽,你也無法染指半分半毫。”
這些讒言佞語,隨著意志的土崩瓦解,漸漸被我奉為圭臬和真理。我不配擁有盎然的春意,我是擁護邪惡、暗黑、絕望的門徒。
于是我開始怕光,我常常覺得自己是個一見光,就會灰飛煙滅的半獸人。
所以,我想移居去南北極,在每一個極夜里茍且偷生。每當一想到明天又是春意融融的一天,我又開始止不住地哭泣。
像是中了什么詛咒一般,每天從傍晚哭到凌晨。從落霞孤鶩的壯美哭到星光熠熠的燦爛里去。真是不合時宜。
我爸因此每天每夜都不敢入睡,在我的房間門口一直來回徘徊,直到確定我的啜泣聲終于停止。
我想,我對這做作的春天,已經忍耐到極限。
昨天,我參加了我最好朋友的婚禮,在傍晚回程的車上,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丟了一次大臉。我閨蜜緊緊抱著我,我的眼淚和鼻涕把她的手臂滋潤得無比濕滑。
她一本正經地問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像終于找到了出口,大聲呼喊著:“我想讓你們放我走!”
然后,就白眼狼兒似的血淚控訴了所有人的自私:
“為什么沒人愿意放我走?!”
“所有人只會大言不慚地勸我堅持!!卻沒有人告訴我該怎么堅持啊!”
“但是我真的好痛苦!為什么偏偏是我經受這些?!”
“如果你們知道我每天都面對著什么,你們就不會一廂情愿地勸我活著!”
閨蜜沒有挪動被我淚涕攻擊的纖細手臂,只定定說了一句:“我們一定會留住你。”
——我很生氣。
連我的閨蜜都不遺余力地勸我活著,而我只希望能有一個人為我的逝去感到歡欣鼓舞,能真正感同身受地支持我的決定。
現在的我,就像一個渾身插管的癌癥病人,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明明遭受了那么多折磨,只要一拔氧氣管就可以讓我飛升成仙,但大家都寧愿看我痛苦地佝僂蠕動,也不愿讓我獲得解脫。
我突然想到人生中很多讓我不快的事情,其中包括了很多芝麻綠豆點大的小事,但我就是艱信他們會折磨我一輩子。
所以我決定,縮短一輩子的長度,以躲避折磨。
于是,昨晚,我決定去死。
我沒有告知任何人我的死訊,以免像上次一樣自殺未遂又被關進病院。剝出剩下的整三盒藥片,我看著它們在透明的盒子里一點點堆疊。
我把它們一口氣吞進嘴里,等著它們在口水的交纏下,慢慢融化。汲取了上次的教訓,我絕不能給任何人再一次洗我胃的機會。
但我突然想到,今天是我最好朋友的婚禮,他們每年的結婚紀念日,會因為我的死去蒙上一層陰翳。
于是我思來想去,找了另一個好朋友,跟她交代好后事,讓她替我宣導:我的死和任何人都沒有關系。
她敏銳地問我怎么了,一言不合要報警。我信口胡諏說:“是預感,我預感我這幾天會死。只是提前打點。”
我覺得還不保險,為了消除她的戒心,假模假式地宣揚了一番熱愛生活的陽光態度。
融化的藥片麻痹了我的舌尖,腮幫子也開始酸疼,劇烈的困倦洶涌襲來。我心如止水地想:早登極樂,阿彌陀佛。
和一個相識的病友說好再見后,我平躺好,決心絕塵而去。
病友開始狂轟濫炸,我勸解了幾句,關掉手機。
其實說不怕是假的。內心深處還是有隱隱的恐懼在作祟,但想到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沒有什么比這更可怕了,便突然什么都不怕了。
又恐懼自己突然改變主意想好好活著怎么辦?但覺得要起床要走到爸媽床邊,要說話,要去醫院,又要洗胃,說不定還要住院,還要續寫一下《我在精神病院抗抑郁2》,覺得實在太麻煩。
便索性閉眼,不管不顧,決心溫婉地告別世界。
半夜,也不知是幾點的半夜,被嗆到,強烈咳嗽;嘔吐,也分不清是真的還是夢,天旋地轉;掙扎,不知道真的假的,只記得想爬起來去喝點酒。
然后第二天的現在,我睜開了雙眼。
沒有金光閃爍,沒有佛祖降臨,甚至都沒有黑白雙煞,地獄小鬼什么的。
只有滿臉的黑人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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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在劇烈頭痛、腰痛和眼睛痛的狀況下,我漸漸接受了我還活著的事實。
沒有覺得多好,也沒有覺得多差,只是心如止水地想著:塵緣未了,阿彌陀佛。
整理好昨天的狼藉現場,突然覺得昨天的自己傻逼得不得了。
簡直像一個極矯情的戲精本精,在沒有人關注的地方自導自演了一出鬧劇。
我得活著的。我想。哪怕茍延殘喘,好死賴活。
我也得活著的。
和你們一樣,好活壞活另說,反正是得活著的。
昏昏欲睡間,我想著:藥片吃完了,又要去配藥了。
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可是活著就是麻煩不斷的,這是生者的桎梏,也是生者的權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