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時,他成為了她的后桌。他是開朗、微痞的性格,很快和她的活潑女同桌打成一片,課間嬉笑聲總是不絕于耳。她雖非常渴望加入,但是始終堅守“如果你不主動找我,那我也絕不先主動找你”的思維在那里死撐,其實對著那些習題她哪看得進去呢,不過是強作個樣子罷了。
后來,可能是同桌和他說笑時順帶叫上了她,又或者是她主動搭上同桌的話,想尋求一個認識他的時機,反正他們終歸開始一起聊天。她這人的性格,像是有嚴重的精神分裂,如果她有心聊天,可以妙語連珠,逗得你樂不可支;如果她無心詳談,也可以在持續的靜默里神態自若,絕不與你視線相觸。既然有心結識他,她便絞盡腦汁、搜腸刮肚的吸引他的注意,很快他們就熟識了,每天都有不少話說,甚至他會越過她的同桌,直接專門找她聊天。她當然樂得配合,但前提是,一定要是他主動找她說話。
某天,他沒有主動喊她,而是和她的同桌聊得興起,她硬是狠狠壓制住了想要主動找他說話的念頭,擺出個埋頭苦讀的架勢。與她刻意裝作紋絲不動、僵硬偏執的身體不同,她渾身細胞其實都在叫囂著:“快來主動找我說話!”到了晚自習,他終于喊了她的名字,問說:“你今天怎么都不跟我說話?”“沒有啊,”她裝作不在意,但是后一句馬上泄露了激動的情緒:“明明是你不跟我說話!”
是啊,“你不跟我說話”和“我不跟你說話”有著本質的區別。前者我介意的是你,你是唯一的專屬對象,是你不肯去做那個主動的人;而后者卻是我個人的賭氣,個人的一意孤行。因為我不想被你影響,不想在這段關系的角逐里被你牽著鼻子走,不想認輸,不想投降,仿佛這樣我喜歡你就是受我個人所控的行為,我可以及時喊停,及時止損,及時的將自己隔離到你的范圍之外、隨時撤回到自己的安全區域。
她太過保護自己,保護過頭到將開始的權利賦予給他,卻自私的管束自己的情緒,不肯給他絲毫的回應,她盡情接受他無遲疑付出的一切,卻始終在遲疑里原地逡巡。日積月累的,他早已經領先了一大段路,她卻始終不肯、不敢、不愿跟上,恐怕連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她的真心,他又如何明白?當他回過頭時,意識到只他一人在這條他盡力鋪設的道路上奔跑,是天色霜寒還是心色霜寒?
原來她不只將開始的權利交給了他,也將這段關系結束的權利交給了他。只是他可以結束一段關系,卻結束不了她個人的情思。當初他先行一步時,走的是二人同軌、相伴攜行的道路;可她卻總盼著他能再進一步,縮短彼此之間的距離。他們想著不同的路,也走著不同的路,走散恐怕是必然吧。
當他終于放棄個人的情思,她卻深陷個人的情思。真是好笑,原來感情竟然也有時滯性。無數意味深長的舉止,和萬千自相矛盾的言行,騙住了他,也唬住了她。此刻心內明明有無數個疑問,但又隱隱覺得早已收到答案,只是她自己一葉障目,更準確的說是一心障目。在那一刻,曾被壓抑的感情如洶涌的洪水終于沖破嚴密的堤防,去往了它一直想去往、而她再也無力阻止的地方。這股子洪水太過猛烈,即便她后知后覺,它仍舊跨過時間,帶得她流向更為廣袤的情海,一遍遍的拍打著她的自以為是,一浪浪的沖刷著她的自輕自卑,一層層的剝落著她的繁復真心。
感情有強弱,人心也有向背。心之所向與心之所背,又是否真的分得清楚?雖然人們總是很容易開心、很容易動心、很容易遇到合心的人選,但是何謂真心?明心才能見性,偏偏世人極難幸運的在恰當合適的時機明白自己心里所想。心事是復雜的,心意更是難測的。在當下迷惑我們雙眼與心神的,也許未來會繼續迷惑。有心無意是淡看秋月春風,無心有意則是慣看秋月春風。連這個真我都不真,還談什么真我下的真心。
很多時候世人不明白自己的真心,也許是沒有勇氣面對得而復失,也許是外物仍將它掩埋,所以人們既是無心的,也是失心的。囿于多種因素所限,我們并未足夠成熟到身、心歸于一體,她多么希望這片刻的心猿意馬只是突如其來的騷動,其后終將在時間的撫慰下放緩那顆不明所以的心,澄澈那些非她所求的旖思旎想,蕩平陣陣心海叢生的潮起與波瀾。可是,她又多么害怕這片刻的心猿意馬是早有預兆的情深動容,哪怕從不言及,疏時忽世中情起處仍不能割舍,夜闌人靜處情動中終究輾轉反側,一室寂清后情深處惟念閑人與君。這兩種不明真心的意義截然不同,前者不過是兜兜轉轉,后者可謂是蝕骨焚心。可惜,是或是非,聽憑抉擇的因之喜惡;幸或是不幸,任憑吞食的果之甘苦。
時間總會留待一個水落石出的機會,結局是狂喜還是狂悲恐怕連自己也料想不到。總有那么一天,等到物我兩忘、身心合一,真心終于不再是亂心、妄心,而是殘余的一點癡心了。到那個時候,假若天不憐見,但也可心使身由;假若天可憐見,愿你我心事偕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