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先生。”
溫墨羽望著學(xué)堂里正襟危坐的先生,正在用毛筆輕輕舔著墨,他也輕輕喚了一聲。
“你說吧。”先生沒有抬頭,平攤開桌前的宣紙。
“如何才能寫出好詩,成為好的詩人?”溫墨羽問。
先生抬起筆,在半空中停頓住了,許久,才著紙運筆一番。隨后,站起身,徐徐而去。
溫墨羽看著紙上的字,一下子怔住了——“情”。
2.
“各位大爺,快進來看看呀。”紅樓前一個濃妝抹綠的老鴇搖著手里的羽毛扇,對著來來往往駐足的路人嘻嘻笑著,那掛在院匾旁的兩串燈籠,將暗暗的夜色也染得紅艷。
溫墨羽站在不遠處的石拱橋上,看著周圍一對對互相呢喃的男女,心里原本有一絲抵觸,卻又有一絲艷羨。
終于,他邁開腳步,走進了院門,撲面而來的是一縷胭脂的芳香,耳畔陣陣的琴瑟和鳴,眼前是羽衣隨著妙曼的身材輕舞,一時間,他竟有些手足無措。
側(cè)邊傳來一股灌入鼻腔的牡丹香,瞥眼間望見,一個面向有些猥瑣的男人,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兩眼放光,抱著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哈哈大笑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
溫墨羽不禁皺了皺眉頭,不自覺便吟唱道:“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
這時一股淡淡的梅香從千萬縷胭脂味中流竄到了溫墨羽的手邊,又頑皮地湊到他的臉頰邊,順著氣流悄悄流入了他的心肺。
一個清脆的聲音也從千萬的嬉笑聲中細細傳入他的耳里。
“日暮東風(fēng)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
溫墨羽抬起頭,便看見高樓處一個翩翩女子倚在欄旁,嫵媚的雙眼略帶一絲憂愁的目光,在高樓間流轉(zhuǎn)著,如玉般的面龐還有一絲嬌羞的紅潤,嘴角微微上揚,那偶然間的一瞥笑靨,卻醉倒了旁人的心間。
溫墨羽看得不由呆了,左右四望了一下,抬腳便往樓上走。
“哎呦,這位公子。”這時一個體態(tài)豐腴的女子擋在了溫墨羽面前,臉上帶著笑意說道,“這樓上的是‘落花’姑娘,我們姐妹里眼光最高的,尋常人碰不得,姑娘吩咐過了,要想上樓,先看看來人的誠意。”
女子用眼神瞥了瞥溫墨羽腰間的荷包,他這才會意過來,取了下來,直接放到女子的手心里,笑道:“這誠意夠不夠。”
女子一怔,用手掂了掂荷包的重量,才又綻放開笑容:“夠,公子,樓上請。”說完便讓到了一旁,讓溫墨羽走了上去。
“公子請留步。”剛剛走上樓,便看見不遠處落花姑娘用扇遮住了自己的面容,口中說道,“公子剛剛吟的詩,可是在譏諷我們這些不知亡國恨的商女?”
溫墨羽頓覺尷尬,連忙說道:“不好意思,墨羽無心針對姑娘。”
“你可是那個名貫金陵的才子——溫墨羽?”
“正是。”溫墨羽十分謙遜地說道。
“我們這里,也有不少的風(fēng)流名士圖得歡樂,但卻沒有一個能到我這里的,公子還是請回吧。”落花站起身,放下了扇,卻同時背過身去,說道。
“姑娘誤會了,墨羽前來,并非尋歡,而是尋詩。”
“尋詩?”落花雖然背對著身,但還是能從側(cè)面看見她的拂面微笑,“呵呵,那公子想要怎么個尋法?”
“詩由情生,青樓是一個多情的地方,古今多少風(fēng)流雅士都留下過名篇,我也一定尋得到。”
“那……”落花轉(zhuǎn)過身,嫣然一笑,道,“公子看見我,能否做得出一首詩來?”
溫墨羽感覺到自己的心悸動了起來,一股暖流涌上,不由得愣神了幾秒,才答道:“好,當(dāng)然好啊,姑娘里面請。”
3.
睜開眼睛的時候,恍若隔世,溫墨羽猛地吸了一口氣,才發(fā)現(xiàn)自己落到了水里,連忙爬到了岸邊,一身都是通透的涼,不由得打了一個噴嚏。
“墨羽,我送你的荷包呢?”一個穿著粗布衣的女子端著藥來到面前,問道。
溫墨羽一邊打著噴嚏一邊道:“這個……掉到河里的時候……丟了……”
“你去河里干啥?”女子瞪了一眼,道。
“唉,就是過橋的時候不小心滑了,你別說了。”溫墨羽一口將藥灌進自己的嘴里,不再給她繼續(xù)話題的機會,其實那個原因他是不恥說出來的。記得那個晚上很瘋,最后喝的酩酊大醉,和落花姑娘揚言說要抓住水里的月亮送給她,就跳到河里去了。想及此,他不禁自嘲地笑了起來。
“墨羽,這幾天你在干什么呀?學(xué)堂的先生說好幾天沒有看見你了。”女子望了他一眼,問。
“我……”溫墨羽愣了一下,才道,“我在尋詩。”
“尋詩?”女子好奇地說道,“那你可以給我寫一首嗎?”
溫墨羽望著女子的臉,眼前突然浮現(xiàn)出落花姑娘那絕世的容顏,再看女子明顯黯淡了許分,他搖搖頭說道:“木妍,別鬧,還不回家你爹要擔(dān)心你了。”
“那好吧,我回去了。”木妍不情愿地嘟起了嘴,收拾好碗筷后,正準(zhǔn)備走的時候突然回過了頭,“對了,墨羽……”
“怎么了?”溫墨羽抬頭問道。
“我爹他……說我年紀(jì)也不小了,也該嫁人了……”
“哦,那好啊,你也確實該找個好人家了。”溫墨羽笑著沖她點點頭,但她的眼神明顯黯淡了下去,心不在焉地也回應(yīng)了一句,便離開了。
望著木妍離去的背影,溫墨羽搖搖頭嘆了一口氣,她的心意,即使是木頭人,也能感覺到一二了,可是,請恕墨羽不能回應(yīng)你了。
這幾天,溫墨羽的腦海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落花姑娘,到后來茶思飯想,終于忍不住,他又去到了青樓門口。
這次依舊有個女子擋在他面前,墨羽笑著將銀兩放到她手心里。
“不好意思,公子,落花姑娘在上面招待貴客呢,您還是請回吧。”女子掂著重量,這次好像不太滿意。
溫墨羽臉上的笑容凝住了,但無奈之下,也只得返回。
一路上,他心不在焉,越是見不到他便越想見,“落花姑娘在接待貴客”這句話一直在他腦海里回蕩著,讓他整個人昏沉沉的,落花姑娘的一顰一笑不時地在眼前浮現(xiàn)。
回到家之后,他把能賣的都拿出去賣了,終于湊夠了銀子,這次來到那樓前,女子掂了掂重量,沖他露出一個笑顏道:“公子,請上吧,落花姑娘等候多時了。”
“落花,我想帶你走。”溫墨羽望著懷里嬌羞的花朵,心一熱,情不自禁地說道。
“呵呵,公子在說什么呢?”落花撲哧笑了一聲,道。
“我沒有說笑,是真的。我要娶你,給你一個名分,從此之后我們便可以琴瑟和鳴,飲酒作對。”溫墨羽認真地說道。
“那……我就在這里等著公子了。”落花的嘴角抹出一絲笑意,而后走到琴前,撥弄著弦道,“公子可有雅興?”
“當(dāng)然。”溫墨羽笑了起來,正襟危坐,道,“姑娘請,墨羽正想要作詩呢。”
4.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木妍嘴里吟著,偷望了溫墨羽一眼。
“墨羽,我要走了。”
“嗯。”
木妍閉上眼,默默流了一滴淚,緩緩拿出一個荷包,放在桌子上,道,“我重新幫你繡了一個荷包,不要再那么輕易就弄丟了。”
“好的。”
木妍走了,溫墨羽看了一眼桌上的荷包,便隨手收了起來,拿起一把紙扇,上面形云流水寫著一行行的字。溫墨羽默默讀了幾句,覺得很滿意,便小心地收了起來,這是他剛寫的詩,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要給落花姑娘看看了。
“誒呦,溫大公子啊,你看看現(xiàn)在的天色,落花姑娘已經(jīng)睡下了。”以往擋在樓前的女子也打了個呵欠說道。
“哦,是我唐突了。”溫墨羽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雖然還有些留戀,但還是灰溜溜地回去了。
第二天的時候,溫墨羽開始犯愁了,原來這些日在青樓已經(jīng)不知不覺花掉了大筆的銀子,家里竟然連米都只剩幾粒了,以往都是木妍過來做飯的,可是不知怎的,她已經(jīng)不來了。
左思右想之下,溫墨羽決定上街賣字畫,原本的雅士文人是不恥做這些的,更何況是自己親自在街上拋頭露面。可是不僅是為了生計,他還記得自己給落花的承諾,要帶她回家,這樣一大筆贖身的銀子,可不是那么輕易能周轉(zhuǎn)到的。
金陵有名的才子上街賣字畫,就好像哪家富豪千金作了娼,是可以引起轟動的,一時間,來圍觀的人不少,來買字畫的人也更不少。
溫墨羽摸著漸豐的褲囊,心里一陣欣喜,看來離自己娶到落花的心愿已經(jīng)不遠了,這些錢就先存著,暫時不能去見落花姑娘。
人便是越見不到越想念,越想著欲望越強烈,溫墨羽的心完全已經(jīng)飛離了他自己,至于到哪里,是上天攬月,或是水中挽星,亦或是虛空摘花,都只是為了那一個人。那一首首詩,也從筆下躍到了紙上,溫墨羽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詩,已經(jīng)尋到了。
然后隨后的幾天,溫墨羽才發(fā)現(xiàn)一切不是想象中那么美好,人們已經(jīng)沒有了往日的激情,在眾人眼里,他儼然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落魄的書生,不管之前是多么輝煌,多么遙不可攀,多么倜儻瀟灑。
溫墨羽不明白,明明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寫了這么多的詩,可是這攤前的場景,卻如此的慘淡。
這時一個中年男子走到了他的面前,拿起攤前的一把紙扇,仔細翻看著。
“先生!”溫墨羽驚喜地脫口而出。
先生摸著扇骨,笑了笑說道:“是一把好扇子。”
“先生,現(xiàn)在我尋到詩了嗎?”溫墨羽不禁問。
先生望著他,含著笑搖了搖頭,從側(cè)邊拿起那支溫墨羽剛剛舔好的毛筆,在那扇的另一面運筆寫了一番,而后吸了一口氣,將墨跡吹干。放下筆,將扇子遞給了溫墨羽,便遠去了。
“花開花落何處尋?花開花落年復(fù)年。花開花落何須問,花開花落任東風(fēng)。”
溫墨羽讀著,卻并不明白先生想要表達什么。回到家,望著那些賣不出去的字畫,不禁搖著頭自言自語:“落花,我本下定決心攢夠了贖你的銀子再去見你,現(xiàn)在看來你我不知何時能再相見了。”
過多了潦倒的日子,原本那些好朋友也都消失不見了,溫墨羽似乎看清了人情冷暖,詩也逐漸變得哀傷起來。
我還剩下了什么,還有什么值得留下的。溫墨羽看著周圍空蕩蕩的一切,不禁問自己。前不久他聽聞木妍要嫁人的消息,兩人自那日之后再也沒有見過,現(xiàn)在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她也要離開了。溫墨羽嘆息一聲,唯一值得挽留的只有,落花姑娘了。
于是溫墨羽變賣了房產(chǎn),將這段時間積攢的銀子塞進了那個荷包,溫墨羽閉上眼祈禱道:“木妍,你要嫁人了,要過得好好的,你也要保佑我這次一定要成功啊。”
5.
“誒呦,溫大公子,好久不見了!”
“把你們老鴇叫來。”溫墨羽道。
“怎么了?怎么了?”老鴇聞聲趕忙走了過來,一旁還有幾個看熱鬧的姑娘。
“這是落花姑娘的贖金,你看夠不夠!”溫墨羽將整個錢囊丟給了老鴇,久違地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贖金?”老鴇一愣,看著眼前塞滿了銀子的錢囊,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公子你在開玩笑嗎?落花……怎么可能……”
“老鴇,我是說真的。”溫墨羽露出認真的神色。
“哎呀,溫大公子,你是不是有些醉過頭了。”一旁的姑娘湊熱鬧道,“落花姑娘怎么可能會跟你走呢?公子還真當(dāng)回事兒了,哈哈哈哈。”眾人笑得花枝亂顫。
溫墨羽心里有些不舒服,叫道:“落花,你們叫落花出來,落花!落花!”
“誒誒!公子,不要大呼小叫的,這樣壞了我們家落花的名聲。”老鴇忙道。
四周的人也都將目光投向了這邊,不少指著溫墨羽好像在說什么不好的話。
“看,看,是之前在街上賣字畫的那個‘金陵才子’。”
“誒喲,可不是,跑紅樓來了……”
“哈哈,還說跟落花姑娘,他是不是窮瘋了。”
溫墨羽的臉一下子紅了,感覺渾身不自在,可是現(xiàn)在的情況也是騎虎難下,唯有叫落花姑娘出來證明了。
“落花!落花!”
溫墨羽叫得更兇了,還想沖上樓去,老鴇和幾個姑娘一看,這小子明顯是來鬧的,她們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一把將溫墨羽推下了樓,荷包也飛在半空中,銀子落得滿地,下面一下子躁亂起來。
“怎么了,這么吵。”這時樓上響起了一個慵懶的聲音,底下所有人頓時都靜了下來,抬頭看著樓臺,他們都知道,能一睹落花姑娘傾世的容顏,絕對做夢都要笑出來的好事。
“姐姐,是之前那個溫公子,他想來贖姐姐的身。”樓梯上一個青衣姑娘抬頭答道。
隨后響起了一陣如鈴般的笑。“哦,是嗎?”樓臺上露出了一張臉,沒有多少的妝,卻顯得冷艷了很多。
“落花……”溫墨羽爬了起來,渾身狼狽,拼命忍住受辱的眼淚,忙抬起頭說道,“落花,是我來了。”
“公子真乃性情中人,不過落花不能接受便是了。”
“可……落花,你答應(yīng)過的。”溫墨羽怔住了。
“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不……不……”溫墨羽已經(jīng)無心再管周圍人嘲笑的臉龐,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不敢相信地抬起頭,顫了顫嘴唇,半晌后才說道,“是……贖金少了嗎?”
“公子,這點銀子當(dāng)然不夠買一個秦淮名妓的。”老鴇在邊上應(yīng)和道。
“差多少,我去賺。”溫墨羽此刻的臉色十分蒼白,他望向老鴇問。
“就這么和你說吧,你這輩子能賺到的銀子,都是不夠的。”老鴇指了指樓上說道,“因為落花姑娘早就被王爺包下來了。”
“哈哈哈哈,能看上本王的女人,金陵才子的眼光也不賴嘛。”這時樓上響起一陣爽朗的笑聲,又一張臉從樓臺上露了出來。
“哎呀,王爺,你真討厭。”落花依偎在王爺?shù)膽牙铮鰦砂愕卣f道。
“哈哈哈哈。”
溫墨羽沒有抬頭,那笑聲,這一切的笑聲,他已經(jīng),不在意了,因為他已經(jīng),徹底崩潰了。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人情冷暖。他就像一條被拋棄的狗,再沒有人理會他,任由他躺在地上,靜靜等死。
天上下起了雨滴,溫墨羽睜開眼睛,手里捏著那個荷包,不由得,他想起了木妍,她現(xiàn)在,過得還好嗎,至少不會像現(xiàn)在自己這么悲慘吧。
溫墨羽無力地拖動著腳步,走在大街上,人們都紛紛避雨,唯有他,無動于衷。
6.
“所以,后來呢?”圍在膝前的孩子們好奇地抬著眼望著我,紛紛問道,“那個溫墨羽后來怎么樣了?他最后尋到詩了嗎?他成為真正的詩人了嗎?”
我含著笑說道:“此后溫墨羽一共只再寫了兩首詩,至于他最后有沒有尋到詩,還要由你們來評判了。”我接著開始說了那個故事的后面……
“姐姐,你看,那里有個人。”落花身旁的青衣姑娘指著廟前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子,“他好像溫公子。”
“……”溫墨羽抬起頭,落花站在自己眼前,手里拿著一個饅頭正遞給自己。
溫墨羽也不客氣,接過饅頭吃了起來,落花望了他一眼,轉(zhuǎn)身正準(zhǔn)備離去,背后卻響起了熟悉的聲音:“落花。”
落花轉(zhuǎn)過頭,卻發(fā)現(xiàn)溫墨羽已經(jīng)站了起來,雖然蓬頭垢面,但還是依舊能看得出一絲那張清秀的面龐,他望著她,沒想到卻是笑了笑道:“還記得之前我給你寫的那些詩嗎?”
“記得。”落花怔了一下。
“最后,再給你寫一首吧。”溫墨羽走了幾步,才緩緩吟了出來,“朝陽夕落何處尋,花開花落又一春。夢里尋花終會醒,落花終究非故人。”
“落花,再見了。”溫墨羽走了,只留下落花還在原地發(fā)愣,那就是之后溫墨羽寫的第一首詩。
坐在燈前,溫墨羽不禁拿起了那個荷包,放在手心里,原來,人不僅是越得不到越想念,而且還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那個坐在燈前繡著荷包的人也不會回來了吧,溫墨羽有些唏噓,開始端詳起手中的荷包,這還是他第一次這么仔細地看。
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了以前自己沒有發(fā)現(xiàn)的,荷包的里面繡著一行行的小字,溫墨羽念著,竟是一首詩:“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依依楊柳,不舍難歸。霏霏雨雪,也知我心。昔有比翼,今有月華。若得其一,不如淪亡。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縱有白頭,也不相離。”
讀著讀著,溫墨羽的一滴滴淚也落了下來,燈,稀稀也滅了。留下溫墨羽獨自在黑暗中,惘思著,那一晚,他才真正明白,詩情到底是什么。
第二天,載著木妍的花轎出發(fā)了,響亮的喇叭聲在秦淮河畔響起,突然,面前有個人擋住了去路。
木妍坐在花轎里,原本呆呆地出神著,外面卻傳來一陣吵鬧聲。她不禁拉開簾子,這下真的完全呆住了,外面擋住花轎的,不是別人,正是溫墨羽。
“你是誰,快走快走!”送轎的兩個壯漢不耐煩地推搡著他。
溫墨羽沒有理他們,只是高聲說道:“木妍,記得我和你說過,我一直在尋詩,這段時間我經(jīng)歷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現(xiàn)在,我終于尋到了那首詩,我想要寫給你的這首詩。”
木妍沒有說話,只是坐在花轎里透過簾靜靜地望著他,終于,他吟了出來。
“晚風(fēng)漸近蔻漸開,夕陽落寞幾時來。紛紛細雨滴滴階,韶光紅透半邊天。藕花垂淚聲聲細,一語吻盡池中蓮。此景應(yīng)有深情處,默語心中自慕言。”
吟完后溫墨羽轉(zhuǎn)過身,便要離去,可未曾想,背后一雙手抱住了他,耳邊是熟悉的聲音,卻帶著抽泣,墨羽的手臂感覺到了那滴滴滾燙的淚水。他不禁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側(cè)邊搭在自己肩上的臉頰:“不哭了,你要去哪里,我就帶你去哪里。”
“那……后面那些人怎么辦?他們肯定要追我們的。”
“他們?nèi)穗m然多,但是有一處他們肯定是追不到的,那里我很有經(jīng)驗,可以帶著你。”
“是……哪里啊?”
溫墨羽指了指側(cè)畔的秦淮河,木妍會意,兩人都不禁笑了起來。
“好了,準(zhǔn)備好了嗎?我們要走了。”
木妍點了點頭。
溫墨羽突然抓住了木妍的手,往河邊跑去,兩人同時一躍而下,跳入了河中,留下后面的一大群人還在發(fā)懵。半天后才反應(yīng)過來,紛紛跑到河旁張望著尋找,那秦淮河里一艘艘掛著紅燈籠的小船,小船也連著大船,船上擺放的一層層的鑼鼓,河上升起模糊的水霧。兩人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哪里還尋得到?
溫墨羽的故事就這么講完了,孩子們還意猶未盡,不過我還是趕他們自己去玩了。平鋪起一張宣紙,剛剛舔完毛筆,便毛毛躁躁走進了來一個年輕人。
“先生。”
“你說。”我抬頭望了他一眼,撇出一絲笑意道。
“我是來請教一下如何才能寫出好詩,成為一個真正的詩人的?”
我沒有言語,只是運筆在宣紙上面寫了一個字——“情”。
“先生,當(dāng)年您和木妍姑娘的故事打動了無數(shù)的才子佳人,晚輩也早就仰慕您許久了,今日終于幸得所見,先生……可以寫一首詩贈予晚輩嗎?”
“我?”我不禁笑了笑說道,“我早就已經(jīng)不寫詩了。”
“這……是為什么,當(dāng)年您寫給木妍姑娘的那首詩令聞?wù)邿o不動容,大家都說您已經(jīng)尋到詩了,可是……您現(xiàn)在卻說您已經(jīng)不寫詩了……”
我看著他,搖了搖頭沒有言語,而是指了指宣紙上的字,便起身離開了,留下他在原地獨自發(fā)愣。
其實詩,從來都是為自己的心所寫。曾經(jīng)的我,寫下了無數(shù)的詩,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寫夠了,而情到深處,除了露出一抹微笑,留下兩行眼淚,剩下的,也只是默語以對了,沒辦法,誰讓我的名字,叫“溫墨羽”呢?我看著從對面房間走出來的女子,相視一眼,都不禁默契地露出一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