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期間終于讀完了陳忠實老先生的鴻篇巨制《白鹿原》。為什么說終于呢，因為大學時我曾經借閱過《白鹿原》，但那個時候閱歷淺，讀不懂，感受不了陳老先生投射進《白鹿原》里頭的那種悲天憫人的情懷，也理解不了歷史洪流之下人的命運的波譎云詭，只覺得那些聞所未聞的嬰尸填糞、六娶六喪、親翁殺媳等情節有說不出的難受，所以沒讀完。????

此次再讀，我特意了解了一下《白鹿原》的創作背景，終于有了點感覺，不敢說讀懂了讀透了，但我真的是被感動了，從《白鹿原》上形形色色的人物命運里，我仿佛讀到了陳老先生為寫成這部小說背后所付出的全部心血。為了寫這部小說，他甘愿耗費兩三年搜集歷史資料和生活素材，包括查閱縣志，地方黨史和文史資料，搞社會調查；學習和了解中國近代史，閱讀中國《近代史》、《興起和衰落》、《日本人》、《心理學》、《犯罪心理學》、《夢的解釋》、《美的歷程》、《藝術創造工程》等中、外研究民族問題和心理學、美學的新著；并認真選讀了國內外各種流派的長篇小說的重要作品，以學習借鑒他人之長，研究長篇結構的方法。為了寫這部小說，他回到老家西安市東郊灞橋區西蔣村，在幾乎與世隔絕的環境里，在孤燈清冷中默默地潛心創作，他所忍下的全部寂寞全都幻化成了《白鹿原》里大氣磅礴的文字和詭譎動人的故事，就像小說里朱先生編纂縣志一樣，這種帶著使命感的創作態度鑄就了白鹿原的精魂，也鑄就了我們民族的精魂。????

《白鹿原》無疑是一部史詩級巨著，通過他我看到了渭河平原的廣袤蒼茫，看到了歷史變遷的驚心動魄，也看到了人物命運在時代洪流里的無可奈何。勞動人民的淳樸善良，自私愚昧交織成一幅幅斑斕多彩，觸目驚心的中國歷史畫卷，濃縮在這些畫卷里的是中國人生生不息的生存智慧。盡管有些畫面并不美好，但我現在明白作家的使命就是要對這些不美好保持清醒，越清醒越優秀。?????????????

白鹿原的藝術成就和現實意義，我沒有資格評頭論足，就想談談我對白鹿原中幾對年輕人感情線的一些淺見吧！盡管感情線在《白鹿原》里所占篇幅很少，僅是《白鹿原》這部大餐上的零星點綴，甚至他們之間不能稱之為真正意義上的愛情，但依然有值得玩味的地方。

??? 《白鹿原》里主要描摹了鹿兆鵬與冷先生長女冷秋月、鹿兆鵬與白靈、鹿兆海與白靈、白孝文與田小娥、黑娃與田小娥等幾對青年男女的感情糾葛。無一例外，沒有一對有好結局。

???? 鹿兆鵬是原上的進步青年，有熱血、有才干，用歷史的眼光看，他是新生力量的代表，是反封建、反傳統的斗士。但從人的角度來講，他不是個好男人，甚至沒有人味兒。他與冷家長女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當然有違他的進步思想，所以只能不負責任地讓她守活寡且心安理得，即使后來與白靈做真夫妻的時候，他僅有的愧疚也只針對自己的弟弟鹿兆海，沒有一絲是留給冷秋月的。長期的無性亦無愛婚姻終于逼瘋了冷秋月，以至于瘋癲到對公公鹿子霖實施似有非無的勾引而被親生父親下重藥毒啞，最后那段對她慘死時下體的描寫令我不忍淬讀。很難說她的悲劇就是鹿兆鵬造成的，真正讓我心冷的也不是冷先生毒啞自己的親生女兒，而是周遭的人沒有人對她的遭遇表達哪怕一絲同情，婆婆鹿賀氏一句“她得的是淫騷病”，從她鼻子里哼出來的鄙夷讓我不寒而栗。

鹿兆鵬和白靈是從同袍之情逐步發展為愛情的，一致的信仰讓他們突破了道德的束縛和肉體的羞澀，直至水到渠成、水乳交融。但鹿兆鵬的缺乏人味兒再次得到應證。一個是他請求弟弟鹿兆海護送白靈出城，卻只說是護送大嫂而不挑明，難不成是怕鹿兆海得知真相不愿意護送白靈？小人之心不夠光明磊落。另一個是白靈之死。白靈最終是死于于黨內肅反，是被自己人活埋的，但鹿兆鵬卻像個沒事兒人一樣。陳老并未對白靈死后鹿兆鵬的情緒走向有過任何交代，是否陳老故意避而不談，不得而知了。

而鹿兆海和白靈正好相反，他們的愛情始于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枚銅元的愛情青澀而美好，只可惜，信仰、主義的背離，讓兩人漸行漸遠，最終分道揚鑣，鹿兆海得知白靈成了自己的嫂子后，依然堅定地說出了那句，“我終生不娶”。但在開赴中條山戰場的途中，他還是娶了一個眉眼神似白靈的女子，或許他已抱定必死之心，故而想在死之前留住畢生之愛，哪怕這種愛只是自欺欺人而已，相比他哥哥鹿兆鵬，我覺得鹿兆海有人味兒得多。他一心抗日，卻死于剿共，而白靈亦是被自己人坑殺，信仰不同而結局相同，不得不令人唏噓。

??? 白孝文和田小娥的感情很有意思，白孝文是族長，是正義、規則、榮光的化身，田小娥是人人唾棄的婊子，兩人的愛情始于一場陰謀，卻終于真情實感。田小娥至死也沒有告訴白孝文鹿子霖的美人計陰謀，恐是不想白孝文恨自己，所以她瞞下真相，但尿了鹿子霖一臉。田小娥我覺得是《白鹿原》里真正閃現人性光輝的角色，她讓我看到了一個人的本能。很多人說她具有反叛精神，我倒不這么認為，她的反抗本身就帶著被迫的性質。她從未想過要當一個爛貨，相反她一直想當賢妻良母，她與黑娃的交媾純粹是跟隨了自己內心本能的欲望和過正常生活的需求。她想找個靠得住的男人，哪怕吃糠咽菜都愿意。后來她和黑娃一同逃回原上，她想進祠堂，因為她想作為一個正經女人被大家接受，可惜她被無情地拒絕了。她至始至終都認為自己并無罪大惡極，沒偷人一顆麥穗、沒拿人一朵棉花，不讓進祠堂她也不進了，不讓住村里，就住村外的破窯洞，但不知為什么還是被一步步被推向爛貨的深淵。陳老的筆觸太毒，讓她死后化作陰魂引發瘟疫，最后被鎮壓于塔下永世不得翻身，徹底把她寫死了。

黑娃或許是從一開始就沒有嫌棄過她的人，他和田小娥之間的愛情充滿原始的野性和欲望，真實而富有張力。但后來他卻改頭換面，學為好人，從一個桀驁不馴的土匪變成了一個每日晨起誦讀、文質彬彬、克己復禮的讀書人。白孝文雖因田小娥而從高高在上的族長墮落為搶舍飯的叫花子，但最后也重新逆襲成為人上之人的縣長。兩個男人仿佛在擺脫田小娥后都實現了人生的逆襲，各自娶妻生子，都不再對壓在塔下的田小娥有任何念想。田小娥被徹底拋棄、徹底忘記。田小娥的結局讓我不禁想到白嘉軒的母親白趙氏在白嘉軒第六房女人胡氏去世后說，“胡氏也不過是一張破舊了的糊窗紙，撕了就應該盡快糊上一張。”

????? 中國婦女的苦大仇深在陳老的男性視角下像撕開一道血淋淋的傷疤一樣沖擊我視覺感官的同時也撞擊我的靈魂，但讓我覺得痛苦的是，我好像沒辦法去指責其中任何一個男人不是東西。讀完整部《白鹿原》，我真的說不上來誰對、誰錯，誰善、誰惡，誰機靈、誰蠢笨，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人之困局往往也是時代的困局，歷史的困局。人之覺醒也必將付出漫長且極其慘烈的代價。

巴爾扎克說，小說是一個民族的秘史，我對此的理解是歷史是需要反思的，就像我們每個人需要反思自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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