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守

接《魯問》說,自得見之后,公輸子既得宋,翟又將予子天下——“楚國又要功宋了!”


(上)

粉碎、濃烈、灑滿大地的辣椒,榨取著田間的每一滴水露。家喻戶曉的大旱,讓蟲子也不敢再叫鳴。

凝視著小徑旁枯焦的野花,只有他的汗水未來得及蒸發(fā)。

“巨子!楚國又要功宋了!”

腳步奔來,天空中,又多了抹云彩。

“公輸子在哪?”

“陳國,正在趕來的路上,信已經(jīng)收到了。”

信使從裹布中取出一卷,換過埋在地下的涼水。

“告訴公輸,不論楚王找他要什么武器,都只給他這個。”

稍遠的樹叢里,隱約一些墨影。

“就這么傳給他。”

“可是……”

來不及漱口,他就趕緊定了定神。

“巨子,這可是……”

“對了,一定要寫清楚,要叫公輸子如實告訴楚王。”

草木受過鞋底的按壓,終于換來點兒汗水的滋潤。灌木提起他的衣袖,這種生機勃勃的地方,大抵藏著見不得臉龐的光。

“這家伙,一炮就能打掉半個宋國。”

“巨子,”甘泉沾了些襤褸,“您這不是助紂為孽么?”

“楚國功宋,不過是為了取利。毀了宋國,就無利可取。”

“您就不怕楚王真用?”

“楚宋之間沒有世仇。楚王沒有做那么大犧牲的準備。”

“打掉半個宋國,得到半個宋國,這也是取利啊!”

“如此,讓他打就是。”

暑氣渾成,又是一股囫圇的火。

“宋國已經(jīng)普及墨守,單憑楚軍,還是要傷筋動骨。”

“您不是要非攻嗎?”

“我與公輸子言語,正是為了非攻。”

“但您卻讓他帶著攻城的武器?”

“墨淵不能攻城,只能滅國。楚國地廣,人口眾多,戰(zhàn)爭持續(xù)下去,宋國是看不到希望的。楚王從公輸子那兒得了墨淵,定然知道我這兒也有。我若也給了宋國,宋君無奈,定然要使用。”

爭相退讓的枝,留下了些濕透的葉。水分轉(zhuǎn)瞬即逝,而那些機靈的生命,馬上又掩住了鮮為人知的黑鐵。

“損人不利己的蠢事兒,聰明人是不做的。”


“巨子,宋國公使請見。”

通往機關(guān)城的吊橋上,疲憊的墨者們來來晃晃。

“巨子,楚軍已兵臨我城下,望先生事非攻之行!”

他端詳著每一個這樣的路人,吩咐弟子準備好必要的補給。

“耕柱,公輸子見了楚王?”

“見過了,正在回來的路上。”

唯有一身華服,才在跟前傾倒之時入了他的眼。

“公使,楚王向你們提了什么要求?”

“要我一半良田。”

面目美好的汗流如注,卻舍不得扯下一塊兒皮囊。

“我國以農(nóng)務(wù)維生,這不能答應(yīng)!”

“楚雖地廣,沼澤眾多,不能耕作,遇上旱季,難免會有饑民。”

他取來一套清爽的布衣,朝下使了個眼色,遞過。

“我看,你們大可讓楚王用他們稀有、珍貴的特產(chǎn)作為交換,把土地暫時租給他們。務(wù)農(nóng)也是為了取利。何況是在這樣內(nèi)有饑民的關(guān)頭,和楚國這樣物質(zhì)豐饒的大國交利,那是取大利啊。”

《慶祝我國原子彈爆炸成功》吳湖帆

(下)

烽火臺下,哨兵圍著火爐,搞起了炊事。

“今年楚地少有饑民,為何還是和宋國起了沖突?”

卻好像有兩個從南方逃難來的男人,不顧哨兵的視線,就著溫水和窩頭充饑。

“我早告訴楚王,有魯人從中作祟。但他執(zhí)迷不悟,難免血光之災(zāi)。”

“這次,您就不非攻了?”

好似太渴,他竟抓了把雪,往碗里一擲。

“我連吐納之間都在踐行‘非攻’二字,豈有不非攻的時候?”

“那這次的楚宋之爭要如何制止?”

半個窩頭擰成了末,撒雪湯里,等待灌下。

“等到雙方不想打了,戰(zhàn)爭自然就消停了。”

“巫馬子已在宋國邊界聚集墨家弟子三百余人,只要您一聲令下,他們立馬墨守宋城。”

“戰(zhàn)爭是由魯國挑起的。他們之前吃過我們墨守的虧,不敢造次。”

“如此,我們便應(yīng)入城。”

“魯國是唯一的第三方勢力,他們尚且在觀望。”

“我們難道見死不救?”

斬釘截鐵的言語在身邊留下一處拳印,但這天下,并沒有什么非常的反響。

“若我們只作出幫助宋國的姿態(tài),天下人會說我們小氣。”

“宋君已向我們發(fā)出非攻之請。”

“如此,你便再率三百弟子前往楚國邊界。”

“楚國?”

“對,就說這是我的意思。”

他打量著繁星,又撣過披肩的鵝毛,起身。

“巨子,這次楚軍傾巢而出,大有亡宋之勢。亡了宋國,天下人會說我們不義。”

雪湯已經(jīng)有些喝不動了。

“亡了楚國,也是如此。”

“現(xiàn)在楚軍占盡優(yōu)勢!”

“墨家弟子位于城外,自可挫傷楚軍銳氣。”

“愿詳聞!”

“多年以來,魯國都在為楚國添丁,早有借楚功宋之勢。伐宋的起因,雖是宋國對楚國背信棄義,但功宋的尖兵,卻都是魯人的男丁。”

“都是魯國的親信?”

“我們先讓巫馬子佯裝墨守宋國。魯人見了,定然放緩?fù)七M。”

“墨守楚國,又是何意?”

“佯裝墨守,并非立言。宋國之所以屢敗,乃是不解楚國大肆進軍的用意,以為他們有比墨淵更先進的武器,又未見墨家出守,以為我們也無能為力。其實不然,楚王只是想在宋國動用墨淵之前,拿下宋國罷了。”

“一旦宋君在城外見了墨家弟子,將大漲宋軍士氣。”

一小塊兒窩頭被從碗里扣了出來,塞進牙縫。

“不假。但宋國如今已是血流成河,有了墨守,宋人就會考慮墨淵。”

“楚國卻是不愿使用的。”

嘎嘣的脆響里,還有些鐵銹的味道。

“他們要的是田地。這是使用墨淵的忌諱。所以你要加緊趕往楚國,不能讓宋人覺得報復(fù)之后還可以心安。”

“另外,再傳信巫馬子,叫他告訴宋君,說我們有防御墨淵的手段。等你到了楚國,也要盡快把消息給傳出去。”


宋國的三月,陽光,總算等到了大氣的隔離,鳥獸蟲魚,也爭相遨游天地。盎然的春意里,浪漫的燦爛,不多不少,不偏不倚。

“楚宋之爭已了,您這又是何苦呢?”

墨家弟子數(shù)十人,行禮,攔住一介布衣。

“宋君示意,凡巨子門徒皆可在宋國為官,三日后行大祭,特邀您前往!”

“噫!宋君當奉尚賢之義。我若是去,不僅會毀了宋國,也會毀了墨家。”

星空仰望著晴空,目中的點點漣漪,是黑暗照亮光明的蒼茫。

“墨者以為不聽巨子不察,我不應(yīng)邀,也是奉勸諸位自好。”

“楚王已上書天子,望封您為上諸侯!”

“封地既有,而后天下可得。”

“妄矣!我不成諸侯以得天下,豈有以得天下而成諸侯哉?”

輕裝側(cè)向前方,臉上有些發(fā)黑。

“非攻之行,不枉乎天下人。”

“魯人大敗于宋國腹地,四十多年經(jīng)營功虧一簣,朝中大臣無不相稱與您結(jié)有殺父之仇!”

撫慰大地的聲音,略顯得激動了。

“我得山川鬼神之利,豈不厚魯人子哉?楚宋之爭雖了,借楚功宋未嘗了。我若說服魯君尚賢非攻,因勢利導(dǎo),天下人亦將尚同而常之。”

“可您這一去,兇多吉少啊!”

“天志生生,則我命無窮也。”

“如此,當為您餞行。”

“請便。”

風(fēng),溫柔地邁出一步,和她比肩的微笑,是草木的窈窕,又或許,是一陣歡聲遍布。




【后記】

墨攻?太暴力了,還是墨守的好!

本文的一些胡思亂想,無非是想說明:

非攻這種技術(shù)活,不是有信仰就能勝任的



2017.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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