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我喜歡站在高高的地方,俯視蒼茫的大地,看美麗的人間,比如在飛機上,比如在高山上,比如在高樓上。我喜歡那種居高臨下,體驗人類渺小的感覺。
在高處,我會情不自禁地想起一副對聯:
九天俯望:樓如草,人如蟻;其中有我?
滄海遠行:水有極,舟有停;彼岸如空。
繼而作出像另一副對聯的同樣追問:
從何處來?到何處去?難逃亙古這一問;
迷了我眼,失了我家,困在荒原獨自哭。
人生是這么短暫,百年亦如駒過隙。山中常有千年樹,世上難逢百歲人。所以古人常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這是把人生比喻成葉子啊。一代一代的人,像葉子一樣從家族的大樹上長出來,長得油光發亮,然后又變得衰老殘黃,繼而隨風飄零,葉落歸根。先落的葉子被后落的葉子覆蓋,積年累月,一層又一層的漚成泥土,直到人們永遠也不知道,樹根下黑色的沃土居然是葉子漚成的。只有極少數的名門望族,能培養出較多的精英,其家族的大樹才會開出色彩艷麗的花朵,為人們稱道;更多的家族,繁衍的是普通大眾,是蕓蕓眾生,是無數茂密的葉子。
我的家族從明萬歷十三年遷徙到現在居住的地方,業已440年了。四百多年間,無數的葉子已漚成泥土,我無法去細辨了,長成花朵的,也早已被族人寫進族譜里,成為家族的榮耀和后裔們的榜樣,我似乎沒有必要去復原他們當年的風華了,復原也是假的。畢竟不與他們同時空生活過,寫出來的都是杜撰與想當然。
我還是數數我熟悉的已經落去和終將落去的葉子吧。如果再不寫寫他們,他們就永遠塵封于過去,掩埋于泥土之中了。后人永遠、永遠、永遠也不會知道有這么些人活過。
寫下像葉子一樣的他們,讓平凡的他們活在我的筆下,似乎是我應該做的。花朵固然美麗動人,但是拔光葉子的花枝也像脫毛的鳳凰般大煞風景。所以,在我看來,綠葉何曾不如花?寫寫他們,也是為我將來有機緣的情況下,為故鄉寫本書積累下素材。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