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和媽住在農村,爺爺奶奶爸爸叔叔都已離開了老家,那時也差不多五六歲了,正是我記事的時候,因而對于家鄉最初的記憶就是和媽在那間大屋子里住的那一段時間,對于早些時一家三世同堂的事到以后才零零散散的聽長輩說到。
只有爸是相對常回家的,大約差不多兩周回家一趟,那時則是我最歡喜的,因為他常常給我帶來一些玩具或者零食,這些在兒時的農村多半買不到,我記得有一個可以拼成很多形狀的積木,還有一個帶著芭比娃娃的炊具模型,聽媽說,那時還有過一個小“拖拉機”的玩具模型,我也挺喜歡。但是在我印象里卻怎么也搜尋不到。媽又說,當時進縣城的時候把這些玩具都鎖到家里的偏屋了。可惜那偏屋的鎖經歷這些年的風雨早就銹掉了,而且也沒必要為這些玩具大費周折去開偏屋的門。
我也因此盼望著爸爸回家,因為每次都有不同的禮物,有未知的驚喜,也有自己事先要的。我記得那時全村只有波大伯家一家有個電話,別人需要聯系在遠方的親人除了寫信就只有去波大伯家打電話,我就通過這個電話把想要的東西說給那頭的爸爸,爸爸基本是依著我的,可以想象那時的我每每扣下電話那種熾烈的歡欣與期待。
除了爸爸還有一個人的到來也讓我非常歡喜,那就是東叔,奶奶有兩子一女,爸爸為長子,戴姑為長女,東叔為幼子,“戴”和“東”都是他們的名字,(姑姑嫁到幾十里公里之遠的大吳碼頭村子,后來因為姑父在縣交警隊上班也去了無棣縣城。)
東叔是當時專科畢業的大學生,在村子里已經屈指可數,在村里人的思想中大學不分專科本科,只要是大學生就會讓人艷羨,受人敬仰,何況在當時的歲月上個大學本來就是很難的,他與爺爺他們不同的是,他是獨自在比無棣縣還大的濱州市工作,兩地相距大約一百公里。
他回家倒不是會給我攜來大包小包的禮物,而是牽著我的小手到村里小鋪去買東西,雖然小鋪的物品并不齊全但也足夠繚亂人的眼睛,江米條,蘿卜絲,泡泡糖,蝦條.......我記得那時的小蝦條包是一包連著一包的成一條長緞樣子的,平素買的時候只買上一兩包,小鋪的叔或姨就從條緞子撕下一兩包,隨著每個小孩一包或兩包的購買,那條緞子會越來越短。
叔來的那次他就直接給我買了一整條,小鋪的阿姨端著長緞兩頭笑吟吟的遞給我。
叔說要幫我拿著。我笑著搖搖頭,把它纏在身上,一圈不夠就纏兩圈,饒是這樣還有一兩包的小尾巴一樣拖在地上,勾劃著地上的黃土和枯草,每包鼓鼓囊囊,借著陽光閃閃爍爍,隨著身體的擺動里面還會發出低沉飽滿的聲響,那時感覺自己像個衣著亮銀甲胄的將軍,也像身繞著混天綾的哪吒。
叔那時大約一個月左右回家來一次,那時他還沒結婚,直到我到了縣城幾年之后,他才與現在的嬸嬸結婚。但在之前他也找過一個女朋友,經歷了一番曲折之后最終分手。
我曾在家里一本微型的相冊里見過她的照片,時間是叔結婚的那一年,但具體知道她是誰,時間更要晚了。照片一共三張,兩張是叔和她的合影,一張是她自己的獨照,模樣現在記不得是什么了,只記得她一頭烏黑的短發,身材略豐腴,上身著黑色的毛衣,下身一個淺藍牛仔褲。那時在心里疑問“她”是誰?為什么和叔會在一起照相?
后來聽媽說起了原委,那時媽已經從館里的娘家嫁到了大趙婆家,這兩個村子的入口雖然只有一條馬路相隔,卻都要度過一條蜿蜒曲折的長路才能看見村里的屋舍和炊煙,奶奶對于長子的對象要求并不高,因為爸爸只有初中的文化水平,因此她對于對象的視野也就鎖定在了相鄰的幾個村子間,勤勞賢惠,村子里種田補網的小戶女子就可以,于是挑來選去也就選中了母親,然而母親面容姣好,略習文字,且在館里媽的本家吳家又是一個龐大的宗族(又豈非老家的趙家宗族可比?),這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算作爸爸的福氣或者趙家的福氣一點不為過,只不過在當時或許是趙家自視清高,吳家本來是謙和無爭,反倒是吳家有高攀不上的意味。
這造成的結果就是當全村人都以為我家尋到一個極好的兒媳的時候,奶奶卻對媽嗤之以鼻,并不滿意,究其原因不過是一個學歷而已,媽只上到了小學五年級的便輟學來隨著村里中幾個關系好的姐妹補網賺錢了。(村邊有條灣,村里的要養家糊口,男子除了種田,就還有捕魚這條路,而撲魚自然需要漁網。)
因此對于另一個有出息的多的兒子也就是東叔,奶奶自然要精挑細選。
而照片上的那個女子則曾是叔的大學同學,三年同窗,日久生情,在新年回家的一天,叔把她領到了家里來了與家里人挨個見了一遍,見到我時,更是讓我叫嬸嬸。這些我都是聽媽提及自己基本已經沒了印象。
奶奶對她是極為不滿意的,學歷是有的,但是身材不夠苗條,面容也極為普通,衣著也樸素......
叔的同學還在家時奶奶忍住還未發作,待她走后奶奶可就不干了,當著全家人的面坐到地上哭鬧著,手不斷怕捶著地面,苦痛地哀嚎,任誰勸說也不行。
這種情形我雖當時未見,然而很多年后,家里人搬到了縣城,奶奶和爺爺竭力要賣掉家中的舊房,而爸媽卻不想賣掉,他們覺得有個舊房在故鄉,無論住或不住都有個根在那里。而奶奶故技重施,造成的結果是爸媽從奶奶手里買下了這個舊房子。時到如今,那天奶奶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依然清晰印在腦海,而奶奶的兩次撒潑被時間證明也都是錯的。
爺爺、爸爸和叔都是屬于脾氣暴躁的人,此時卻只能唯唯諾諾,勸聲連連。婚是決然結不成了,而人家也已經走了,要和她分手就只能寫信,信由爺爺寫的,那封信大體內容,媽后來告訴過我,信上說雖然姑娘很有才華但樣貌卻不好,家人不能認可,交往就此了結云云。
而叔的同學看到后當即回了一封信,說,人的貌和才很少有兩全的,既然欣賞了我的才,又何必苛求貌美?而且才貌兩全的人卻看不上你家的兒子云云。
兩人自此便不再來往。
后來聽說叔的這位同學嫁于一位富商,移居到了南方江浙一帶,說起來要比當初如果嫁給叔的生活好得多。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