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是最殘忍的月份,在死去的
土地里哺育著丁香,混合著
記憶和欲望,又讓春雨
撥動著沉悶的根芽。
——艾略特《荒原》
今年清明的魔都難得的沒有陰雨綿綿,復興中路上的梧桐樹枝干還有些空蕩,掛在樹梢的枯葉歷經一個寒冬,春風一撫,便三三兩兩地飄散了下來,大約是為了給新葉,騰出位置。
武康路上已經開始有了成群結隊的年輕男女踏著春天的氣息慕名而來。上海老城區的建筑總是帶著一股特別的鮮活和神秘,那些形式各異的歐式建筑與本土里弄和諧地共存著,墻壁上似乎還殘留著飽經歲月的滄桑,但轉眼又會看到漫不經心附上去的新鮮潮流,而當你沉醉于這緊跟時代的洋派風格時,偶然又會透過幽暗的窗子,看到被熏黑的廚房內壁里安然忙碌著的老者。
我正對著別墅門旁古舊的郵箱投遞口拍照,忽然一封信出現在鏡頭里,迅疾滑入細長的口子,那一瞬間,竟有了穿梭時光的感覺。我側頭,看到投遞員漠然的眼神中透著一絲不解。回過頭來想,那大約是水電費賬單吧。浪漫的遐思就這樣被理智拉了回來。
巴金故居鋪著地毯的地板有了年歲,不再厚實無聲,我的腳下時時傳來游人來去的微微震動。我在寬闊的陽臺上佇立良久,慢慢踱到后花園,忍不住發信息跟一位友人說:“在巴金故居,我只有一個感受,那時候的人真幸福,還有一個小花園。” 這樣的感慨顯然有些世俗,巴金也許不知道,在灑滿陽光的陽臺上伏案寫作,思緒阻滯時就到花園里散散步,侍弄花草,聽鳥叫蟬鳴,這樣的生活,是如今很多文藝愛好者可想而不可得的。
漫游的有些疲倦之時,忽然在一條街道的拐角處發現了一家小小的古董鐘表店,白發蒼蒼的老店主在店鋪門口吃著香瓜,我站在狹窄的店鋪通道,看著古董鐘表上的鋼珠來回在凹槽里滑動,第一次,那么真切地看到了時間的流動。
仲春與暮春相交的清明,總是縈繞著強烈的追思的氣息,有人紀念張國榮,有人紀念王小波,亦或者林徽因,汪國真等等。幼時曾聽過一個說法,冬日里是死亡的季節,許多病人、老人熬得過寒冬,就可以再撐過一年。那么四月呢?它是在讓人們剛剛放松警惕的時刻,悄悄奪走了生命。
游蕩到紹興路,許多店鋪已關,看起來清冷寥落許多,漢源書店卻是有些格格不入的熱鬧,我對著店名怔楞了一下,就被一個清俊的小哥迎了進去。店內人很多,但并不會嘈雜,有書在的地方,總是可以讓人群安靜下來的。
這家店的裝潢一半是中式的古舊,一半是新式的簡潔,一邊是半圓的落地式書架,漆紅的桌椅,昏黃的臺燈,一邊是透光的落地窗,咖啡廳慣用的小桌椅。我在里面坐了半個下午,出來時,看到幾個女孩子對著店名拍照留念,我忽然想起,這里是張國榮曾經光顧過的地方。店主聰明,沒有拿著這個噱頭,在店內極盡宣傳。
漫步在老城街道里,我時常會有一種恍然。每一棟建筑,每一條小巷,雖則無聲,卻似乎藏著千言萬語,用著它們獨特的語言,互相傾訴著什么。它們曾見證過一世繁華,也曾共度過一世寥落。昔日或意氣風發,或多愁善感的才子佳人早已堙沒,迎來的,是更多未知的新生。
林徽因在紀念徐志摩去世四周年的文章中寫道:人生和火車似的蜿蜒一串疑問在蒼茫間奔馳...
歲月恐也是如此,就像陳舊的綠皮火車,晃晃悠悠,穿梭在廣闊山河之間,帶著數不清的困惑與無解,一路前進。
四月,是最幸福的月份,祭奠悠悠逝去的昏沉,迎接跋涉而來的艷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