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園里長輩晚輩,丫鬟小姐公子哥都算上,平兒的善良恐怕無人能及。上善若水,善良也分種類,水一樣的善良能擊穿頑暝的硬石頭,能蜿蜒流淌進只可仰視的高山中,能承載容納萬物,能熄滅焦躁的火,能潤及干枯的心。
平兒就如水一般善良,這種善良還帶著清泉滌蕩,悅耳傾心的“俏”勁兒。
縱觀整個紅樓夢,平兒的出場頻率之高,幾乎等同于寶玉的丫頭襲人,鳳姐在她也在,鳳姐不在,她依舊出現(xiàn)在人前。
因為平兒受歡迎呀!平兒和寶玉一天生日,賈府的小姐丫頭們紛紛張羅起來,要給她賀壽,下面的小廝婆子聽說了,可不肯放過這個機會,上中下三等家人都來拜壽送禮。平兒這就和鳳姐不同了,她一點兒都不貪,“忙著打發(fā)賞錢道謝,不過留下幾樣,也有不收的,也有手下立刻賞給人的”。這邊還沒忙完,那邊宴席上巴巴的來請,忙的不亦樂乎,和鳳姐合府上下籌錢過生日相比,給平兒送禮更多了真心實意。
平兒是真的很忙,身為鳳姐的左膀右臂,神采飛揚穿梭于大觀園中發(fā)號施令,卻從不亂懲下人,不亂斷糊涂冤案。自打鳳姐身子弱下來后,探春管家更是離不開平兒,這處丫頭婆子吵起來了,要喚平兒來震懾住,那處婆子搪塞探春了,需要平兒去唱紅白臉來顧全大局,最后還要向病中的鳳姐匯報原委,還要時時不讓鳳姐動氣,“得放手時須放手”,鳳姐無法子只好聽平兒的。
若是沒有個大局觀念,賈府中雜七雜八復(fù)雜如網(wǎng)的大事小情,黑天白夜也處理不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眼睛里容得下沙子,心中能容得住海嘯升騰,這就是平兒有條不紊平衡能力。
寶玉的丫頭墜兒偷了平兒的蝦須鐲,平兒見晴雯在病中,把事兒壓了下來,不讓鳳姐知也不讓晴雯惱,告訴寶玉一聲便作罷。
柳五兒被冤枉偷了王夫人屋里的玫瑰露,鳳姐讓平兒行權(quán)處理,平兒不但查出了真兇,還顧及著探春的體面,并未扯出趙姨娘屋里的事,聯(lián)合寶玉平息事端,同時還了柳五兒清白。一個清明正直的高大形象閃閃發(fā)光。
不過,習(xí)慣平事饒人的平兒并沒有如迎春那樣落下個懦弱的名聲,她的威信反而愈來愈高,一方面她的后臺是鳳姐,另一方面,平兒可以給予下人,在鳳姐的高壓刻薄下唯一可以通融喘息的空間。
哪個惹事的婆子一聽說被告狀到平兒那里,登時嚇得腿軟;哪個悍奴不服主子時,一看到平兒來了,就會噎聲廢氣不敢造次;就連趙姨娘見了平兒,也會忙著陪笑讓座。威嚴(yán)和寬容相結(jié)合,適度而恰當(dāng),該嚴(yán)聲厲色訓(xùn)斥的絕不口軟,該理解體諒時也不會咄咄逼人,這讓平兒在賈府的口碑一直穩(wěn)居高位。一有事情,大家都會想到找平兒來主持公道,下人們背后提及平兒時會說“平姑娘為人很好,雖然和奶奶一氣,她倒背著奶奶常做些好事”。
就怕對比,一對比總是顯出金子更亮,美玉更翠,人們總拿平兒的大度寬容和鳳姐的錙銖必較相比,結(jié)果是平兒的形象更美了。
平兒是賈璉名義上的妾室,她的地位在一眾一等丫鬟之上在小姐之下,又身處賈璉之俗,鳳姐之威中,只有以水一般的形態(tài)處事,才能把對自身的傷害降到最低。面對兩座大山迎面,那夾縫中的溪流便是平兒,她依舊緩緩自如,令賈璉尊重她,鳳姐親近她,這是她的聰明使然。
聰明人的善良,從不落空,會帶來更積極的效果。
曹雪芹稱平兒為“俏”,是個極聰明極清俊的上等丫頭,不比那些俗拙蠢物。平兒的“俏”在于她不但玲瓏,還有極高的情商和一張口吐香蓮的巧嘴。
探春初管家,婆子不服管,趙姨娘還來要錢給她添堵,氣的探春正想質(zhì)問鳳姐緣由,正想找人撒氣開刀時,平兒出現(xiàn)了,幾句話就平息了嘈雜的場面,悄悄訓(xùn)斥了眾媳婦,又維護了探春的氣場,就像一場壓軸大戲,在平兒出現(xiàn)后完美落幕。
寶釵逗趣平兒:你張開嘴,我瞧瞧你的牙齒舌頭是什么做的,你說話一套一個樣兒,也不奉承三姑娘,也不說鳳姐才短想不到。即便鳳姐不是和咱們好,聽她這一番話也必要自愧的變好了。
平兒的周旋,維護了鳳姐的地位,也給足了探春面子,她的靈俏如夏日清涼的山泉為焦灼的心降燥,讓局勢維持在了一個穩(wěn)定的幅度內(nèi),不得不說,平兒的能力和性格在當(dāng)今社會也會如魚得水,人們喜歡她的善,又動心于她的玲瓏俏麗。
說平兒善,那是根植于她骨子里的溫厚。善人少,誰還沒點欲望利益私心呢,可這些在平兒面前卻蕩然無存,她是真的善良。
尤二姐苦賺入了大觀園,鳳姐從心理生活上雙重攻擊她,花為腸肚雪作肌膚的尤二姐如何經(jīng)得起這般折騰,在幾乎所有人都仗著鳳姐的勢欺辱她時,唯有平兒看不過,自己出錢弄菜與她吃,還陪著二姐散心為她改善伙食。尤二姐吞金而亡后,平兒背著鳳姐挪用銀錢給賈璉,為二姐置辦喪事。平兒與她并無往來瓜葛,在眾人都趨炎附勢時,獨平兒守著善心不同流合污。
黛玉魂歸離恨天后,賈府正在進行寶玉和寶釵的喜事,凄涼的瀟湘館無人問津,平兒拋下了眾人簇?fù)淼臒狒[喜宴,和李紈來為黛玉置辦后事,昔日的情分并不親密,善良的平兒卻能匆匆趕來送顰兒最后一程。
鳳姐的喪事,榮國府已然衰敗的再無法體面辦理,平兒拿出自己積攢的全部首飾銀錢讓鳳姐的喪事不至太過悲涼。鳳姐死后,巧姐在邢夫人的默許下要被狠舅奸兄嫁到“火坑里”,平兒心疼巧姐找來劉姥姥,陪著巧姐躲到了劉姥姥家的鄉(xiāng)下,等著風(fēng)波平息和賈璉回來,巧姐最終逃脫虎口。
平兒侍奉鳳姐半生,有始有終,有情有義,平兒雖為賈璉的妾室,可鳳姐始終心愛這位善良的姑娘,也只有平兒在鳳姐力不從心的時候依舊理解她。
紅樓夢里不乏善良的人物,比如“大善人”李紈,比如識大體知進退的寶釵,比如溫柔和順的襲人,但她們的善不是全面的,善中有私心,水不是清澈的,水中夾著雜草根,唯有平兒,她的善良是完美無瑕的,可以滌蕩人心的。
平兒每每出場,能夠讓讀書的人,心頭柔軟舒暢,仿佛久旱逢甘霖,仿佛春風(fēng)迎旭日,帶著掃除陰霾的力量,帶著洗滌天空的力量,會令人不由自主的暖心微笑起來。
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這就是平兒滲透到紅樓夢處處的善,一切在因果輪回的主導(dǎo)下,這位俏麗的姑娘依舊善始善終。
她善待別人,別人也善待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