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記

第一章

一輛破舊不堪的大巴在開往南溪鎮的路上顛簸的行駛著,車廂里鬧哄哄的,有孩子尖利的哭叫聲,三個男子圍成一圈斗地主,一個中年婦女拿出毛線織毛衣,嘴也不閑著,和身邊的老奶奶聊著天,售票員和司機談笑風生,好生熱鬧。陶翔智半瞇著眼,靠在背墊已經脫落半截的座椅上,將車廂里的一切收盡眼底。前排的椅背上明目張膽的貼著民辦醫院無痛人流的小廣告,看著這嶄新的小廣告紙,陶翔智輕蔑的笑了笑,小聲的嘀咕: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會想到要上這種小廣告呢,窮瘋了吧!

三天前的中午十二點,在H省的省會城市的一家米粉店里,發生過這樣的一段對話。

穿著黃色外套的男子說:我們老家南溪鎮上的米粉店的米粉那才好吃呢,那些澆頭都是新鮮的,螺獅都是前一天在南溪湖里摸來的,鮮美可口。這大城市里的跟老家相比,差距也太大了吧,這螺獅一看就是死了好幾天的,價格還貴了近三倍。

旁邊那個打扮時尚,左手背上紋了只正在嚎叫的狼的小伙附和道:是啊,那老板娘人美,廚藝好,心地也善良,只是命不太好,聽說她老公因她不能生育,就和她離婚了。

黃衣男子身旁坐著一位穿著褐色呢子大衣的中年婦女,她一邊吸吮著螺螄,一邊說:黃金鳳之前也懷過一個,不是為了救那小男孩掉了嗎?這能怪她嗎?那男的,不是個好東西。聽說,是因為收養的那兩個孩子才離婚的。

黃衣男子有些不滿中年婦女對男人的討伐,解釋道:每個男人都希望有個自己的孩子,誰會那么傻去幫別人養孩子。我覺得那男的也沒做錯什么,立場不同,私心不同,能夠理解。

此時的陶翔智百無聊賴的坐在另一張桌子上,用面前這碗味道差強人意的米粉打發著自己的胃。他在外飄蕩十年,十六歲離家那一刻許下的承諾都已兌現,二十六歲的他,睡不安寢,食不知味,生活空蕩蕩的,沒有目標,他像條被扔在大海里的孤舟,巨大的迷茫,空虛,濃濃的死亡氣息包裹著他,十一年前的他,沒有死成,如今的他,正在思索著一種新的死法,快速利索,沒有被人救起的風險。

無意之間,他聽到了旁邊桌的談話,對那個叫黃金鳳的女子充滿好奇,他突然做出了一個決定,在死之前,他要去見一見那個女子,傳說中,人美,廚藝好,心底善良的女子。

草草的付了錢,他直奔附近的網吧,在網上查到了那個叫南溪鎮的小鎮,找到了最便宜的交通路線。他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出租屋里的行李,直奔火車站,這趟旅程他要坐火車轉汽車再坐火車再轉大巴,最后才能到達那個叫做南溪鎮的小鎮。

此刻的陶翔智就在這趟大巴上,終點站就是他的目的地。

大巴拐進一個露天的空地,從空地上停的幾輛大巴來看,這應該是這個小鎮的停車站,停車站百來平米大小,有兩個門,前門對著一條街巷,后門旁有幾家水果鋪子,兩個門都是那種寬大的鐵門,一碰就會發出劇烈的響聲,鐵門上銹跡斑斑,一看就知道這鐵門在這服務崗位上已經是個資深老員工,隨時準備著退休養老。

下了大巴,映入眼簾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種爭吵聲和吆喝聲充斥耳膜,熱鬧非凡,陶翔智下意識的看了一下手表,上午九點半,正是早市最熱鬧的時候。此刻,不爭氣的肚子咕咕直叫,昨晚連夜趕火車也沒來得及吃晚飯,今早一下火車站就馬不停蹄的趕大巴,那早已千瘡百孔的胃不耐煩了,聞到香氣逼人的美食,它就開始造反運動,這十年來的辛苦工作換來一身的病,若不按時吃飯,胃就疼的厲害,陶翔智不想把辛苦掙來的錢貢獻給醫院,就把止疼藥隨身帶著,任何的疼痛都能治愈。此刻,胃又開始翻滾,陶翔智提起行李奔向離自己最近的早餐鋪子,是早餐街巷最東頭的一家。

陶翔智剛剛落座,一個小男孩就過來招呼:叔叔,吃什么啊?我們這里有螺螄米粉,牛肉米粉,小黃魚米粉,三鮮米粉,鱔魚米粉,豬大腸米粉......小男孩像背書一樣的將貼著墻上的菜單一一背了出來,一字一句,清晰流利,像個說評書的老先生。

陶翔智緊捂著肚子,額頭冒著冷汗,氣息微弱的說:幫我拿杯溫水,我先吃點藥。

小男孩麻利的拿過來一杯溫水,關切的問:叔叔,你是肚子疼嗎?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陶翔智擺擺手,將三粒止疼藥用溫水服下,趴在桌子上等待藥發揮作用,他看著小男孩一臉的焦急,就問:今天沒去上學嗎?

小男孩答:今天周末,媽媽忙,就過來幫媽媽。

陶翔智點了點頭,說:給我來一份你們這里的招牌米粉。

小男孩熟練的答:我們這里賣的最多的是螺獅米粉,螺獅是最新鮮的螺獅,昨天下午我和哥哥去南溪湖里摸來的,都是活的,今早剪開的,味道好極了。

“好。就它了。”陶翔智的胃疼慢慢得到緩解,他端正的坐在桌旁,打量著這個米粉店,尋思著,找個空擋,問問小男孩早餐街巷的黃金鳳。

“螺獅米粉來啦!”不到五分鐘,小男孩踉踉蹌蹌的把一大碗米粉端了過來,不到一米的身高,碗口比臉還要大,小男孩捧著碗,亦步亦趨的走了過來,小心的將米粉放在陶翔智面前。

陶翔智想起了自己的弟弟,離家時,弟弟不到十歲,他走的那晚,弟弟和爸媽去火車站送他,弟弟就站在媽媽的身后,兩眼直愣愣的看著他,一句告別的話也沒有。多年后的陶翔智回憶那個眼神:弟弟對他是有怨氣的,也許是媽媽的哭泣聲,爸爸的嘆息聲讓年齡不足十歲的弟弟對他的離開有了怨氣。這十年來,他一直想知道他那親愛的弟弟過的怎么樣,在學校被人欺負過嗎?他是如何去應對那繁重的學業的,但他沒有勇氣去撥通家的電話。

想到這里,陶翔智的眼眶濕潤了,他想,也許今生今世他再也見不到他親愛的弟弟。

小男孩好像看出陶翔智的異常,他機敏的說:叔叔,趕快趁熱吃吧,味道可好呢。

陶翔智眨著眼睛,盡量不讓淚水掉下來,他勉強的擠出笑容,道:謝謝小弟弟,我家弟弟在我離家時和你一般大,現在應該已經長高了好多了吧。

“叔叔,你看到我想起你弟弟了吧。”小男孩機智的捕捉到一切,他安慰道,“真是個好哥哥,你看,那是我哥哥,他馬上就要上高中了,不知道他會不會像你一樣想我呢,我猜肯定不會。我哥哥性子悶,很少和我說話的。”

陶翔智有些驚訝,小小年紀居然這么會說話,情商也是極高的,想必在這人來人往的米粉店里,耳濡目染所得。社會才是最好的課堂。這十年來,他對此有很大的感觸。

“叔叔,你是外地人嗎?聽你說話,不像南溪鎮的人。”小男孩上下打量著陶翔智,猜測道。

陶翔智本想著靜靜的吃完螺獅米粉,好好的找個地方落腳,鼓起勇氣給爸媽打個電話,詢問一下弟弟的情況。當年,他心如死灰的走,弟弟或許看出他的生無可戀吧,在生命的最后這段時間里,他想問問弟弟:這些年,你過的好嗎?爸媽過的好嗎?舅舅過的好嗎?

聽小男孩這樣的詢問,他知道,小男孩對他的過度關心讓他不能好好的吃早餐。但作為一個26歲的成年人,他怎么好意思去驅趕剛剛還安慰他的小男孩呢?

他答:是啊,外地來的,想在這個鎮上謀一份事做。順便找一個人。

小男孩眼睛放光,急忙問:找個人?叔叔,你要找誰啊?南溪鎮的人我都認識哦,我幫你。

陶翔智沒想到小男孩會這般熱情,他那顆冰冷的心瞬間得到了溫暖,這十年,他是如何過來的,他很清楚,他防備心重,沉默,寡言,心機重,城府深,這十年來,他沒有朋友,他為了達到復仇的目的,他刻意的去交過幾個朋友,不過,那只是復仇的需要。對于那些所謂的朋友,他從未付出過真心。而此刻,小男孩這種赤誠天真的熱情打動了他。

“哦,你都認識啊,那太好了。”陶翔智本能的拿出老伎倆,故作興奮道,“那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想找一個叫黃金鳳的老板娘,是你們南溪鎮上的。”

小男孩瞳孔放大,很是吃驚,問:黃金鳳,開米粉店的,有兩個兒子的,對吧?

陶翔智點點頭,狐疑的猜測:你認識?

小男孩得意的笑:必須認識。說完,小男孩臉朝向后廚的方向,喊道:媽,有個叔叔找你,外地人哦。

陶翔智被這一喊聲弄的觸不及防,他對這突然被打亂的節奏有些惱怒,這十年來,他在暗處,他那些仇人在明處,他對他們的一切報復行動都是精心策劃,在掌控下實施的,他小心提防,反復演練,一個行動準備好幾套方案,把所有能考慮到的情況都考慮到位,把主動權牢牢的把控在自己手中。而此刻的他,被活生生的晾在砧板上,任人宰割。怎能讓他不惱怒呢!

此時,從后廚傳來一個女人纖細柔軟的嗓音:哦,好,叫叔叔等等吧,媽媽現在比較忙,你好好的招待叔叔哦。

女人的聲音很綿細,像春天里的一陣微風吹過,溫暖而舒適。人都說:聽聲識人。從這聲音中可以聽出,那是個溫軟細膩,嬌嫩可人的女人。陶翔智有了極大的好奇心,有種想沖進后廚一探究竟的沖動。

小男孩聳聳肩,對陶翔智攤了攤手,好像在說我也沒辦法啦,你就好好的等著吧。

陶翔智不再去搭理小男孩,旁若無人的吸嗦著螺螄。大腦開始高速運轉,他必須在老板娘出來時給她一個找她的充分理由,他不能實話實說在自殺之前只是想來見見她。見完她后就可以心滿意足的赴死。他也不能說,他來南溪鎮的目的就是為了見她,一個素未謀面的男子千里迢迢來鎮上只是為了見一個女老板娘,怎么聽都會覺得他陶翔智是個色狼,他也不想在死之前背負色狼的罵名。再來個畏罪自殺的罪名,那就太得不償失了。他想死,只是希望靜靜的死去,不要再伸出什么旁枝末節來。

就在陶翔智絞盡腦汁時,外面來了一撥客人,大約五六個,店里已經坐滿了,店門口有幾張收起的桌子和椅子,一個約莫16歲的男孩趕緊跑過去把桌子放平,椅子擺放好,麻利的鋪上桌布,招呼客人坐下。嫻熟的動作讓陶翔智有些吃驚,男孩硬朗的輪廓和冷漠的表情也讓他好奇,又想到小男孩說,他哥哥馬上要上高中了。既然這樣,那小店就會缺人手,他就可以以此為理由來找老板娘,當然了,他為什么會千里迢迢來南溪鎮謀一份事做呢,這是個太好回答的問題。老家洪水,家道中落,家庭危機,父母車禍雙亡等,都是好的理由。想到這里,陶翔智嘴角露出一絲邪惡的笑容。這些伎倆,他太嫻熟了,真可謂是信手拈來。

當陶翔智把如何和老板娘對話的情景在腦海里演練了無數次后,他悄悄的松了一口氣,慢悠悠的吃著米粉,此時的他,真心的覺得米粉的味道不錯。螺獅米粉就在陶翔智的細細品嘗中慢慢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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